余白髮了條消息過去致謝,而後又想起齊天那件事來。
唐寧從看守所出來之後,她便入院分娩。事情隔得久了,一直都沒機會跟吳東元打聲招呼。
於是又添上一句:上次的事情已經順利解決了,還得謝謝你。
那邊的回覆許久才來,卻不是簡單的一句「不用謝」。
吳東元寫道:「不算幫忙,是我自己看不得這種事。而且,我欠唐寧一份情,這次就算兩清了吧。」
欠情?難道是因為林旭輝那件案子?余白疑惑。那一次,唐寧的確為林董洗脫了謀殺罪名,但也讓林董和樂歐深陷官司與財務危機,實在不至於讓吳東元來報恩。
「已經過去很久了,大概也只有我記得了吧,不提也罷。」像是覺得自己多言了,吳東元追來一句,結束了這個話題,而後又岔開去,「哦對了,林飛揚也懷孕了,她昨天身體不太舒服,所以我們沒能過去參加百日宴。」
余白下意識地回覆:「那太好了,恭喜啊!」
但那邊仍舊不是常見的社交套路:「俗話說,食得鹹魚抵得咸。我現在越來越覺得,現實真的如此。有時候,你做一件事的初衷不是那樣的,但有一天你突然發現,自己跟他們已經是利益共同體了。」
話說得突然,卻又很深。
余白一字一句地讀著,似有所感,又不能肯定其中所指。她不知道再怎麼聊下去,是繼續無關痛癢的寒暄,還是直接問他,你們之間到底是什麼狀況?
最後猶豫了片刻,還是只發了個含義不清的表情圖。
那邊便也回了個笑臉,沒再多說什麼。
也是在那天晚上,她看到樂歐發布的一則高管任命公告,吳東元已經升了副總裁,專門負責集團法律方面的事務。隨著那一則新聞,還有好事的財經博主開始盤點各大豪門駙馬接班的實例,顯然也都 get 到謝簡書捧女婿上位的意圖了。
余白忽又想起那一天吳東元在她車上的表現,他當時臉上的神情,以及那一句「有些家庭可能挨不過這樣的變故……」
她去問唐寧,把事情都跟他說了,但唐寧也不知道那個「欠一份情」指的到底是什麼。恰逢唐納德哭鬧,兩人忙起來,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次日,第二場飯局,是立木所的聚餐,慶祝成立兩周年。
陳銳、唐寧、余白、周曉薩、王清歌、胡雨桐,還有孟越和趙文月,全體到齊。少了一個邵傑,但多了唐嘉恆。
消息大家都已經知道了,但正式宣布還是在這一天的飯桌上——唐律師就要離開至呈,到立木來了。
自從兩年多以前,至呈所和 BK 中國代表處合併,唐嘉恆回歸管理委員會,大刀闊斧地推公司制。兩年之後改選,又把主席的位子交給年輕一代。
律師行里的內涵笑話很多,但至呈所一向就是那麼樸實無華且枯燥,連相關的冷笑話都比別家的更冷。最大的嘲點不過就是他家搞了公司制,營收數字傲人,客戶高大上,但律師的個人品牌卻被極度弱化,就算哪天負責某項目的律師突然換了一個,客戶很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
但這一次的改選卻給內涵笑話貢獻了寶貴的新內容,有匿名網友編了個故事,說至呈 BK 管理委員會的新主席上任,唐嘉恆和朱豐然合夥送了艘遊艇作為禮物。新主席大喜,可上了船才發現船自己亂動,但又找不到船舵。他倉皇跑上甲板呼救,只見唐律師、朱律師正一人拿著一個遙控器站在岸上看著他笑呢。
根據官方的說法,唐律師這一代是恢複律師制度之後,第一批合夥制事務所的創始人,從最早的國營律師事務中心,到他們下海創建的合作制律所,再到後來的合夥制,一路走到現在,優雅卸任,回歸初心,講的創業守業,是傳承。
當然,也可以換一種更加實惠的措辭——搞錢搞夠了,可以想怎麼造就怎麼造了。
對於這個變化,立木所里的大多數人都是當作利好消息來看待的。有了唐律師的加入,這個成立不過兩年名不見經傳的小所就真的有幾分刑事精品所的味道了。大家都很期待與大佬共事的機會,只除了陳銳和唐寧。
陳銳是如坐針氈,不敢在大佬面前忝居主任的位子。
唐寧是不自在,感覺就跟在學校念書,同桌是自家親爹一樣。
他花了很久都沒能消化這個事實——唐律師一直在他耳邊吹風,說自己要退了要退了,結果竟然是這麼個退法。
但事已至此,別無他法。
律師這個職業其實並沒有退休的概念,律協年紀最大的會員沒有一百,也有九十幾歲了。而且,唐嘉恆也已經鄭重地跟他們談過,說自己今後會挑案子做,每年不超過一定的工作量。然後,又提起了唐寧被刑拘的那件事。
那一席話叫余白聽得很是感動,覺得唐律師言語之間滿是老父親的關愛與擔憂。
唐寧卻是內心陰暗,猜老爸準是上次邵傑的案子搞得順手了,勾起多年前的情懷和癮頭,所以突然又不捨得退了。
余白只好做他思想工作,說你自己也是當爸爸的人,要是唐納德長大以後不想跟你玩兒,你什麼感受?
唐寧勉為其難地換位思考了一下,勉為其難地接受了現實。
不管各人心態如何,這一頓飯吃得親切熱鬧,最後還開了香檳,切了蛋糕。
陳銳本來想在蛋糕上寫「不忘初心,砥礪前行」,所有人都說不好,人家不知道的,還當是黨員小組活動。
最後用的是曉薩想出來的一句:
一程風雨,三生有幸,
二年級結業快樂!
香檳一杯杯倒過來,余白本來是不喝的,唐寧卻一個勁兒勸她,說冰箱里凍了一個月的奶量,你怕什麼?她被他挑上了山,這才跟著喝了一點。也許是因為一整年沒有沾過酒精飲料,只是這一點點,便有些微醺的感覺。
回去的路上,唐寧握了她的手,手指插入她指縫之間。她靠在他身上,閉上眼,彷彿又回到許多年前,走在夜色下校園的路上,糾纏在大雨中悶熱的車廂里。
兩個人都有些急切,但進了家門卻發現唐納德還沒睡。保姆沒來幾天,還弄不住這個地獄級別難度的人類幼崽。
唐寧從保姆手裡接過孩子,給他洗澡,仍舊是一貫操作流程,一邊洗一邊說:「老闆,水溫怎麼樣?服務還滿意嗎?是不是考慮辦張會員卡?」
唐納德躺在浴盆里傻笑,像是同意了沖兩萬。
出浴,擦乾,抹粉,包尿片,餵奶,哄睡,再用一個巧妙的技術動作放到小床上。
余白在旁邊看著,覺得自己從前都錯了,什麼胸肌腹肌肱二頭肌,什麼法庭上揮斥方遒,都及不過此時的性感。這可能是她一生中最迷茫無力最情緒化的階段,所幸,陪著她的人是他。她好喜歡這個男人,還想給他生孩子。這念頭從腦子裡冒出來,她才覺得自己真是醉了。
她的確好喜歡這個男人。但還想給他生孩子?嗯……這個就……回頭再說吧。
她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他,閉上眼睛,緊貼在他的背上。他輕輕笑起來的時候,她可以感覺到他胸腔的震動。
「余白,我好想你啊,你想我嗎?」他轉身過來,在她耳邊道。
她看著他點頭,輕輕咬了一下他嘴唇。他一把抱起她來,壓到床上,無聲卻熾烈地吻她。
直到淺睡中的孩子突然煩躁起來,吧嗒吧嗒嘬著安撫奶嘴,看那意思好像要醒。
余白一瞬齣戲,已經預見到接下來的一幕:阿德眨著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們,獼猴桃狀的小腦袋裡出現《紅樓夢》中傻大姐的那句話——大家快來看啊,這裡有兩個妖怪在打架!
唐寧即刻會意,哪肯就此作罷,從她身上起來,長腿一跨下了床,拿了條毯子搭在嬰兒床的圍欄上。
幕布掛好,回來繼續。
余白還是不放心,說:「……聽到聲音怎麼辦啊?」
「噓……」唐寧手指按在她唇上,一路吻下去。
她咬唇,但還是哼出了聲。
「噓……」他又提醒。
她在心裡罵,這不是難為我么?
一室靜謐,只聽見輕輕的一串「噗噗噗」,然後,就聞到味兒了。
兩個正準備開打的妖怪靜止在那裡。
男妖怪壓在女妖怪身上,一隻手摸著她的胸,另一隻手撫著她的面頰,溫柔地說:「沒關係的,都說我們之間已經誠實到赤|裸裸的地步了嘛,你還有什麼我沒見過的?」
「不是我!」女妖怪只想掐死他。
男妖怪看著她,終於綳不住笑得癱倒在床上,然後生無可戀地起來換尿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