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頭上兩場飯局。
第一場是唐納德的百日,就辦在唐寧和余白的新居,只請了家裡人和不多的幾個朋友,叫了個餐飲上門一條龍,吃的、玩兒的、布置、攝影,都有了。
房子在立木所附近,唐嘉恆給選的包豪斯風,空曠極簡,全屋沒有銳角,最適合小孩子到處爬,隨便滾。
當然,此時的唐納德還不會爬,也不會滾,只會躺著蹬腿兒,但體重已經從出生時的五斤多長到了十五斤,妥妥超過了同齡人的平均值。
周曉薩一來,就抱在手上逗著玩兒。王清歌是跟李鐸一起來的,起初不敢抱,看多了也有點好奇,上手掂了一下分量,大驚小怪道:「這孩子吃的什麼啊?看起來也沒多大,怎麼這麼沉?!」
「我喂得好,結實,密度大。」唐寧在旁邊看著,答得像個驕傲的老母親。
別人或許不知道,但余白可以證明,這話千真萬確。過去的三個多月,唐納德根本就是掛在唐寧身上長起來的。
這孩子超級能吃,可消化又不好,吃得越多,拉得越勤快。
唐寧在醫院第一次給他換尿片,一邊擦屁股一邊乾嘔。
「用得著這麼造作嗎?」余白躺在床上笑他。結果一會兒聞到味兒了,她自己也受不了,一邊圍觀一邊乾嘔,心想就這麼點大的一個人,怎麼可以這麼臭?!
後來,月嫂來了,懷疑過是腸絞痛,但帶去看兒科醫生,卻又一切正常。
除此之外,還有驚跳反射。
也許是因為早產,提前來到人世,尚未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唐納德經常睡著睡著渾身一抖,四肢一張,就把自己給嚇哭了。月嫂出主意給他包襁褓,但他自帶逃脫技能,而且還是胡迪尼級別的,不管中式、西式、自由式,怎麼包都包不住,逃出來之後繼續驚跳,繼續把自己嚇哭。
吃,拉,驚跳,阿德很忙,最多睡兩小時就要醒一次,過分的時候一放下就哭。
別人家的月嫂出了月子之後一般都能留用,但他們家這個剛做滿二十六天,面色灰敗,趕緊收拾東西走了。再換人,又一直沒找到合適的。甚至還出現了一種神奇的現象,來面試的阿姨一進門,唐納德就開始哭,哭到人家走為止。
接下來的那幾周,余白簡直累到腦死亡,唐寧更甚,因為每天晚上的大夜班都是他在值。
唐納德半夜醒來,喂完奶還不肯睡,他就抱著在家裡遛彎兒,再不行就放在安全座椅里,開車出去遛。一邊遛,一邊唱不完的歌,說不完的話。
余白早晨醒來,常常發現唐寧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唐納德趴在他身上。那是難得安恬的時光,直到哭聲又起。
就這麼眯上一會兒,唐寧白天還要工作。新案子雖然不接了,但已經簽下的委託總得做完。有一次開庭,他甚至穿了兩隻不一樣的鞋子出門,一直等到了法院才發現。晚上回家吃飯,坐在餐桌邊都能睡過去。
余白為此愁得要死,去問屠珍珍,自己小時候有沒有這種情況?又是怎麼解決的?
「沒有,吃了睡,睡了吃,可乖了。」屠珍珍當即否定,然後就開始回憶多年前母慈女孝的好時光。
而余白卻開始瞎想,覺得一定都是自己的錯,產假在家連個孩子都帶不好,又或者是因為懷孕的時候不聽勸,不好好胎教,非要接受什麼法制教育,以至於生了這麼個小惡魔?一年,兩年,三年,這樣的日子究竟得過多久?長此以往唐寧會不會過勞死?
她忍不住地想下去,忍不住地大哭。
那天,唐寧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她淚流滿面,對著嬰兒床里的孩子說:「媽媽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但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你能不能不要討厭我?……」
而唐納德躺在小床上眨巴著眼睛看著她,嘴角彎下去,已是陰轉陣雨的架勢。
唐寧脫了外套哄孩子,哄完了又來安慰她,說案子已經破了,答案只有一個——唐納德這麼作,其實就是像他。
余白不懂,等一個理由。
唐寧解釋,她問屠珍珍的問題,他也去問過唐律師。
唐律師一聽就笑了,說:「你這就受不了了?你小時候出了月子也是這樣,天天晚上哭。我們當時還住在電視台分配的職工樓里,老公房隔音做得不好,你半夜一哭,上下左右的鄰居集體敲牆、跺腳、捅天花板抗議。」
「那後來怎麼解決的?」他趕緊問。
「睡前給你多吃點,吃飽了半夜就不醒了。」唐律師覺得這都不是事兒。
「可這吃奶……再多不就是那麼點么?」他繼續請教。
唐嘉恆說:「奶不夠,加米糊啊。」
唐寧也是驚了,說:「出了月子才多大,你們就給我添輔食了?!」
「好像是有點早,」唐嘉恆卻無所謂,覺得這完全就不是個問題,「就泡在奶瓶里,把孔戳得大一點兒,你也就吃下去了嘛。」
這是吃飽睡著了,還是撐昏迷了啊?唐寧說,他突然好心疼三十幾年前的自己。
余白眼淚還沒幹,被他逗得破涕為笑,慢慢地就想開了點,或許並不是她不行,只是時間的魔力,每對新父母都難,但再難的事情,回過頭來一看也不過如此了。
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唐寧想了個新主意,半夜只給餵奶瓶里加熱的凍奶。
余白覺得肯定不行,夜裡聽見動靜還是起來偷偷去看,發現唐寧坐在嬰兒床邊的小沙發里,一邊喂一邊跟阿德談心。當然,都是他自問自答。
「知道現在幾點嗎?」
「才兩點半。」
「不信你自己看外面,黑不黑?」
「黑,對吧?」
「天黑的時候醒過來,就是我給你喂,只能吃奶瓶。」
「吃奶瓶挺沒意思的吧?」
「那你記得明天晚上好好睡,一覺睡到天亮,就是媽媽喂你……」
唐納德反正聽不懂,一邊巴登巴登看著他,一邊握著小拳頭用力嘬奶瓶。
就這樣搞了一個多禮拜,還真讓他把路子搞過來了,剛滿三個月的唐納德已經可以一連睡六七個小時,不用再有人值大夜班陪他玩了。
而且,父子二人通過夜聊,也聊出了更加深厚的感情,只要唐寧在家,唐納德就掛在他身上。
就像這一天,客人來之前,阿德還被唐寧拿來當杠鈴片,先雙手平托,做負重卷腹。
然後當成啞鈴,坐地抬手,練三角肌。
最後抱在懷裡,弓步深蹲,練臀。
每個動作二十次,他一天做四組。
一邊做還要一邊念念叨叨,他在那兒練著,唐納德就在他手裡咯叻咯叻地傻笑。
余白不知道他念叨什麼,也是好奇,偷偷湊過去聽。
「重那麼一丁點兒,重那麼一丁點兒……」
是《西嶽奇童》里的台詞,沉香背著霹靂大仙上華山,背上的石頭越來越大,練出一身神力。她看著這倆人也笑起來,心想還真挺貼切的,他手裡這塊「杠鈴片」每天都變重一丁點兒,日積月累,說不定真能練出點兒功夫來。
傍晚天黑下來,家人和同事都到的差不多了,唐嘉恆這個做爺爺的才姍姍來遲,到了之後抱了抱孩子,就把唐寧叫到書房聊了幾句。等唐寧出來,又去找了曉薩。
余白知道,肯定是因為邵傑的事情。
她記得自己進醫院的那天,唐寧曾經告訴她,唐嘉恆在至呈召集了一個管理合伙人會議,要對邵傑進行執業利益衝突審查。至於審查的理由,當然是「初見」那件案子。
「理博」正在洽談中的投資人,也是「乎遇」的大股東,這是在工商登記里可以查到公開的信息 。而邵傑還是繼續擔任著「初見」的企業常年顧問,在明知產生利益衝突的情形下,並未履行對委託人的告知義務,更沒有簽過豁免文件。
這件事聽起來並不十分嚴重,而且就算頂真到底,邵傑要面對的也不過就是事務所內部和 A 市律師協會的警告罷了。
唐寧當時也覺得父親這麼做是急躁了,傷不到對手,又打草驚蛇,但到了後來才發覺,唐律師那天根本就不是「提出」要查,而是已經查了,甚至連結果都有了,他要的不過就是走一個程序而已。
西雅圖事件之後的那一次合規會議中,好幾位管理合伙人跟著朱豐然力保邵傑,但這一次朱律師的態度卻是徹底變了。事情的性質發生了變化只是其一,還有一個原因正是他們在看守所門口看到的那一幕。胡雨桐從鐵門裡出來,跟著母親上了車,駕駛員位子上坐的是他的父親,後排還有一個人。
當時天色已晚,又下著雨,余白沒有看清,但唐嘉恆是看見了的,那個人是朱迦言。
邵傑也許真的是律師當中最懂演算法的那一個,在科技投資圈子裡混得如魚得水,但對有些事卻是後知後覺,又或者胡雨桐和朱迦言本來還沒到那個程度,正是因為這一場風波,讓兩人之間的感情更進了一步。
不管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