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 特殊當事人 第五十七章 有人抱著西瓜等在那裡

兩人同案,應該是一起釋放的。

但余白先看到的卻是胡雨桐,小朋友剛從鐵門裡出來就被等在外面的母親抱住了。

胡雨桐也看到了余白,被老媽摟著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帶著一臉如釋重負的笑,朝她點頭打了個招呼,這才隨著母親走向停在街邊的一輛轎車。駕駛員位子上大概是他的父親,後排好像還坐著一個人。天快黑了,下著雨,余白沒看清。

不過一會兒功夫,鐵門那邊又有動靜,唐嘉恆在她身邊說了一句:「出來了。」

余白聞聲朝那裡看過去,只見陳銳走在前面,身後跟著唐寧。

分別整整四個星期,來這裡接人之前,她早就做過無數心理建設,會看到他狼狽消沉的樣子,被現實毒打,坐了監,還剃了頭。

但此刻所見分明還是她熟悉的那個唐寧,只是瘦了一些,臉上的輪廓更加深刻而清晰,神情中甚至有一種叫她陌生的沉靜。哪怕是在這暗淡的傍晚,她還是能看到他眼睛裡的光亮,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叫她怦然心動。

但話又說回來了,頭也是真的剃了,短到不能再短的板寸,換身青布長衫就可以出家的那一種。

做刑辯的都知道,看守所里每周由管教來剃一次頭,刮一次鬍子,除了裡面關押的已決犯,其他在押人員並非強制。比如胡雨桐,就還是進去之前的髮型,只有他頭上出角。

余白無語,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離得遠的時候一瞬不眨地看著他,等到人走近了,卻又下意識低頭避開他的目光。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她看到了他眼中的紅絲。

那一刻,她就想抱緊他,但三十六周的肚子隔著,不大好下手。

倒是唐嘉恆一把攬過兒子的肩膀,短暫的擁抱,父子兩人都沒說話。

直到最後,父親鬆開手,在兒子肩上拍了兩下,說:「回去之後休息幾天,好好照顧余白。」

唐寧點頭,一直都抓著余白的手。

不等他開口說什麼,唐嘉恆已對陳銳道:「你跟著我的車走,我們路上正好聊兩句。」

陳銳本來是搭余白的車來的,但老闆的要求他肯定得答應,當即坐上唐律師的跑車走了。

余白赭顏,不知道這是真的有事情要談,還是存心給他們騰地方,又或者兩者皆有。

「怎麼這麼久才出來啊?」她沒話找話。

「裡面要簽字,領個人物品,門口武警還得再查一遍……」唐寧解釋,難得一見的正正經經。

「發你路費沒有?」余白又開玩笑,心想要是按照每公里兩毛五的標準,正好能買一張回家的地鐵票,規則真是一種神奇的東西。

但唐寧仍舊沒有接招,只是搶在她前面繞到駕駛員座位那一邊,對她說:「我來開車吧。」

「你行嗎?」余白笑問。

他已經拉開車門坐好了,說:「我就進去四個禮拜,又不是四年。」

「看上去挺像關了四年的……」她總算找回一點互相抬杠的感覺,坐到副駕駛位子上,伸手摸了摸他短到極致的板寸,頭型倒是不錯,就是有點扎手。

而他捉住她的手,把她拉近,帶入懷中。

「我回來了。」他在她耳邊道。

「嗯……」她一下子淚涌。

「余白,」他又重複了一遍,「我回來了。」

只是這幾個字,就讓她難以自禁。她抬頭吻了他,而他給她更火熱的回應,直到呼吸交融在一起,兩個人都嘗到口中咸澀的味道,才忍不住停下來大笑。

也許,這就像她曾經對他說過的,電影里最好的情|色場景總得有幾年幾十年的故事鋪墊到那裡,每一次對視,每一個動作,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有意思的,所有的等待,思念,快樂,難過,都在其中了。

從遠郊到市區,余白已經在副駕駛位子上睡著了。直到車開進小區地庫,她還是沒醒,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放了心。

唐寧看著她睡,陪她在車裡坐了好一會兒,才把她叫醒。

「到家了。」他湊在她耳邊輕聲道。

余白施施然睜開眼,看到他的笑臉,挺美好的畫面。但下一秒便是胃裡響雷,肚子波濤滾滾。

唐寧大笑,她差點跟他打起來,但很快又盡棄前嫌,一同回到家中。

陳銳送的去晦氣大禮包忘在車裡沒拿上來,柚子葉煮水什麼的迷信活動自然也就罷了。她只是轟他去洗澡,把他換下來的那套衣服扔了,而後叫了外賣,吃了飽飽的一頓。

她去浴室洗漱的時候,唐寧一直在旁邊陪著她,幫她擦乾身體,吹乾頭髮。她塗按摩油的時候,他仍舊站在那裡看著,一言不發。

「是不是很奇怪?」她笑問,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孕晚期的肚子有種掙脫地形引力的荒誕感。

唐寧還是沒說話,只是拉她站到體脂秤上。她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白色數字顯示在鏡面上,和三十二周的時候一模一樣,他進去的這段時間,她的的體重一斤都沒長。

他跟她一起看著那一串數字,而後從她身後抱住她,埋頭在她肩上。

余白伸手摸摸他的腦袋,說:「不是挺好的嗎?本來肯定要超標了。」

但唐寧還是沒動地方,只是靜靜抱著她不放。余白靠到他懷中,感覺到他胸腔的起伏,突然也有些動容。

他沒出來之前,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撐得下去的,就好像那天在吳東元面前說的那樣,哪怕批捕,補偵,起訴,一審,二審,再到申訴,全部都來上一遍,怎麼樣都可以。但現在想起來,真的是後怕,她一分鐘也不想再等下去了。

但既然人已經出來了,又何必再演苦情戲呢。想起看守所門口那一場等待,她存心逗他,說:「你今天出來的這麼晚,是不是也在裡面哭啊?」

「沒有,」肩膀上那個光腦袋搖了搖,說,「我在門口就看到一個人抱著個西瓜等在外面,好像是你,又沒敢認。」

余白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他什麼意思,忽然很想跟王清歌學學那個把人頭夾在大臂下面的招式。

唐寧察覺到她的殺氣,趕緊轉移話題。所幸,四個禮拜不見,肚子里那位也漲了本事,一會兒縮在左邊,一會兒又往右邊擠,此刻不用手摸都能看見。

「這小子今晚怎麼回事啊?」他蹲下來研究這波動的規律,覺得好神奇。

余白早已經見怪不怪了,反過來問他:「你不是說我理解錯了,B 超醫生那句話的意思其實是女孩兒嗎?」

「算啦,認命了。」他倒還挺大度,一臉的不計較。

「這麼勉強?」余白聽得不爽,心說生孩子這種事還帶給你挑花色的嗎?

唐寧這才又認真起來,還是蹲在那裡,點著她的肚子道:「我考慮過了,要是男孩,叫唐尋好不好?尋找的尋。」

這個字余白從未想到過,但一聽就已經入耳了。她點頭,忽然又有點想哭,根本沒有理由的。

只可惜蹲著的這人嚴肅不到三秒,繼續往下說:「英文名字 Donald,小名唐納德,簡稱阿德。」

余白給他氣得笑出來,說:「你知道』阿德』在余家村的方言里是什麼意思嗎?」

「怎麼了?挺可愛的呀。」他倒還真知道。

這一夜,睡得並不安穩,夢卻極好,可惜醒來之後就不記得了,只留下一種完滿的感覺。

唐寧還貼在她身後熟睡著,她靜靜躺在那裡,許久才意識到有些不對。

她拿過手機定時記數,而後把他叫醒:「唐寧……」

「怎麼了?」他幾乎立刻睜開眼睛。

「我肚子疼,」她對他說,「好像是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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