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 特殊當事人 第五十六章 去晦氣大禮包

「那這個幕後黑手又是誰呢?」孟越聊完了電影,又回到正題上。

余白沒有馬上給出答案。一條線已經理順,她返至那一串時間的起點,用另一種顏色的馬克筆添上另一條線。

「初見」C 輪融資在即,威脅到「乎遇」的榜一的地位。

邵傑是「初見」的企業常年法律顧問,而「乎遇」的大股東同時也是「理博 」潛在的投資人。

余白至今清楚地記得,西雅圖事件之後,唐寧就曾對她說過,那個投資人很喜歡邵傑。

「初見」案發兩周之前,邵傑跟著投資人去了美國,留下胡雨桐在 A 市做他的後備。

2月14日案發當天,邵傑嫖娼被抓失聯,二十四小時之後,又因為證據不足,不訴獲釋。

至此,兩條時間線在此處開始產生交集。

兩位觀眾當然看得懂其中的含義,陳銳開口問:「你的意思是,邵傑出來之後,聽說唐寧他們提交了取證申請,為了讓警方查不到「乎遇」的頭上,所以遠程安排了申輝?」

余白不予置評,只是繼續說下去:「我不覺得這是一個臨時的計畫,就像 2 月 14 日這個時間點是早就定好的,為的就是讓』初見』在運營上的損失最大化。同樣的,怎麼轉移視線,安排誰做偽證,也是早就想好了的。」

這個人在工程師里最懂法律,也是律師當中最懂演算法的那一個。他甚至早就想好了如何脫開自己與這件事之間的關係,所以才有了春節之後的這一趟急匆匆的美國之行。

而在他原來的計畫里,想要獻祭的也許只是胡雨桐而已。一個一年級的小律師,要是因為 306 條進去了,一點水花都不會掀起來。他完全可以在郵件的 IP 地址里留一個漏洞,等出完差回到 A 市,再以這個漏洞為突破口做一個證據不足,把人弄出來,小朋友說不定還得感激涕零。

但湊巧,也不湊巧,一個普普通通的西雅圖 clubbing 之夜,居然遇上警察抓嫖。

隨後發生的那個隱秘的小事件,余白沒有寫到玻璃牆上。她把馬克筆套上筆蓋放回原處,又拉了張椅子坐下,口述給陳銳聽。

那是邵傑獲釋之後第二天的上午,他們在事務所樓下遇到周曉薩。而後,唐寧給邵傑打了一個電話,逼他把實情告訴曉薩。

於是,獻祭的人變成了唐寧。

哪怕有數字簽名,郵件的 IP 地址也是很容易偽造的。而網上犯法的那些事,邵傑都懂。一套技術操作之後,他用唐寧的工作郵箱與申輝取得聯繫,議價,打錢,傳授口供,事情就這樣簡單地完成了。

至此,整個故事似乎都已經講完。

陳銳噎了半秒才開口喃喃:「立木所有人的工作郵箱、網站、公盤都是邵傑參與架設的……」

幾個人的小所,邵傑又是這方面的專家,余白對此一點都不意外。但她肚子里那位似乎感覺得到她情緒的變化,翻了個身,又踢了兩腳,勁兒還不小。而作為回應,她只是用手輕輕揉了揉那個地方。

事情已經理清了,因為利益,也因為私仇,但接下來又該怎麼辦呢?

陳銳眯著眼睛,看著對面那堵被她畫花了的玻璃牆,許久沒說話。

最穩妥的做法,當然是等偵查階段走完。零口供,再加上不能完全排除數字證據造假,這個案子未必能夠進入到下一個階段。但因為嫌疑人有兩個,扣得上「結夥作案」的標準,刑拘期限已經被延長到了 37 天。

余白猜得到陳銳的意思,也難怪他小心,畢竟唐寧就是因為這個進去的。

「你要是不願意,那我來,」她看著他開口,「雖然我是他的妻子,不能會見、通信、閱卷,但法律意見應該還是可以出的。」

「好啊好啊,你來你來。」陳銳一口答應,一副無事一身輕的表情。

余白有些意外,早知道陳銳這人慫,但真沒想到慫得這麼坦率。她沒再說什麼,點點頭,起身往外走。

孟越在旁邊看得都快拍桌子了,直到陳銳再開口,才知道他還有後話沒說完:「余白你這字也太草了,現在就去寫個電子稿給我,我今晚改出來,明天去網監大隊。」

余白回頭,一時間還當是自己聽錯,一直把 306 條掛在嘴邊的陳主任也要在偵查階段申請調查取證了。

那天晚上,余白在事務所留到很晚,和陳銳一起把材料寫完,並因此錯過了數胎動的功課。半夜回到家裡,她看到床頭那本本子,但又實在困了,猶豫了一秒,果斷關了燈,倒頭睡下去。夢裡,唐寧回來檢查她的功課,罵她偷懶。她還嘴,兩人吵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醒過來,她有好一會兒都以為唐寧是真的回來了,直到翻身過去,看到床的另一半,整整齊齊,沒有人睡過,一顆心才又空蕩蕩地沉下去。她靜靜躺了一會兒,然後拿過床頭柜上的本子,弄虛作假補上前一天的記錄。因為她知道,他很快就要回來了。

就是在那天上午,余白跟著陳銳去了網監大隊。

又等了三天,邵傑才在「理博」的辦公地被警方傳喚。

二十四小時之後,陳銳再去網監了解案情,帶回來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唐寧和胡雨桐即將獲釋,理由是證據不足,案子被撤了。

壞消息是邵傑被傳喚之後,僅僅過了十二小時,人就已經出來了。至於理由,同樣是「證據不足」四個字。

在那短短一分鐘里,余白經歷了欣喜若狂,失望,又不得不佩服。邵律師果然了得,心細活兒好,沒有任何線索可以追查到他身上。

「但平常那些黑客都是怎麼被抓住的啊?」她倒是想不通了。

「一般都因為三次元留下線索,要麼收錢,要麼收貨,」陳銳開導她,「在這件事上,邵傑兩樣都沒沾手,一口咬定不知道,什麼證據都沒有。」

余白其實也明白現實的確如此。郵件的 IP 都經過偽裝,根本無法證明其實是他發的。而支付給申輝的比特幣,是通過一個境外平台做的場外交易。關於這個,上次在 H 市看守所里,周謙已經給她上過課了。比特幣的私鑰是隨機生成的,由此推算出的公鑰和地址也基本上也相當於隨機數。而且,場外交易不像國內的交易所需要實名認證,完全可以隱藏持幣人的真實身份。

雖然現在的銀行都必須實行 KYC政策,但邵傑不是收錢的那一方,不需要在二級市場變現,也就不會留下任何真實的身份信息。在這比交易里,警方只能找到申輝,以及一個轉了幣給申輝的數字身份,但就是聯繫不到他頭上。

不過,就算想不通,余白也顧不上了,即刻跟著陳銳去看守所接人。

那時已近傍晚,江南的黃梅天,陰霾,悶熱,飄著雨,隔著前擋風玻璃就看見一片紅色的剎車燈暈開在雨幕里。

車子走走停停,許久才到目的地。陳銳下了車進去接人,余白坐在車裡等,隔著一條馬路看著對面那一道瀝灰色的鐵門,紋絲不動,再看儀錶台上的時鐘,那幾個數字也好像根本不會變似的。

他們來的路上已經打電話通知了唐嘉恆,唐律師很快也到了,唐寧卻還沒出來。余白乾脆從車上下來,站在上街沿。這樣只要裡面一有動靜,她就能聽見。

而在鐵門的另一邊,唐寧正跟著陳銳往外走。

陳銳一邊走一邊玩笑,說:「我讓王清歌給你去天通觀求了個去晦氣大禮包,裡面一共三樣東西,今晚回家記得跨火盆,柚子葉煮水洗澡,檀木尺打手心,以後好好做人,不要再進來了。」

唐寧當然要回嘴,但就在鐵門打開的那一瞬,他看到余白下了車站在路邊,翹首以待的樣子,肚子明顯又大了一圈,人卻是肉眼可見的瘦下去。

「你等等……」他叫住陳銳,差一點發不出聲音。

「又怎麼了啊?」陳銳手裡拿著一堆東西,有些不耐煩,轉身才看見他正低頭抹去眼淚。

「行了,在裡面都沒見你哭。」陳銳有些尷尬,不知道是該哄他還是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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