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在偵查階段申請調取證據的情況本就不多,余白幾乎可以預見,這樣無根無據的要求提過去,根本就不會得到回應。警察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傳喚一個人,就算傳喚了,也很難在十二小時內查出什麼來。
而做下這個局的人可就周到得多了,有郵件,有交易記錄,有證人筆錄,所以唐寧才會在傳喚之後直接被刑拘。想要破局,她也必須做到那個地步,理清其中所有的因果關係,知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又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哪一樣都不能輸!她知道自己是杠上了,天下無敵似的,要做好自己和唐寧所有的工作,一個客戶都不能丟,一件案子都不能放棄,還要把唐納德好好地生下來,更重要的是,要證明唐寧的無辜,讓他在她分娩之前出來,陪著她進產房,哪一樣都不能輸!
當天下午,她留在事務所,又把陌生人交友行業所有叫得上名字的企業兜底查了一遍,等回過神來,天都已經黑了。
周曉薩從外面辦完事回來,看見她還沒走,幫她訂了外賣,說:「學姐,你還沒吃飯吧?」
「嗯,謝謝你,我正好餓了。」儘管沒什麼胃口,余白還是放下手上的事情,哪一樣都不能輸。
曉薩把餐盒拿到她這一邊,經過她身後時停了一停,眼睛看著她筆記本電腦的屏幕。
「怎麼了?」余白回頭問。
曉薩欲言又止,默默回到自己那張桌子前面坐下,打開餐盒,撥了撥裡面的食物,半晌才說:「邵傑就是這個人去的西雅圖……」
那個跟邵傑一起在美國被抓的投資人?余白心中一凜,屏幕上只是一篇財經文章,配了一張某互聯網企業路演現場的照片,畫面中一束追光燈自舞台上方打下來,一個其貌不揚的中年男人穿著黑 T 恤牛仔褲鬼冢虎,正在對台下的觀眾講話。
「他也是理博的股東?!」余白覺得不可思議,她怎麼會連這個都沒注意到呢?
「現在還不是,只是意向中的,」曉薩搖頭回答,「邵傑跟我提過幾次,說這個人做了很多成功的投資項目,基本上只要是他看中的,都能進入 IPO。」
只是一瞬,余白似乎看到了其中的聯繫——她之所以會查到這篇文章,是因為這個人也是「乎遇」的股東,從 C 輪進入,將這個 App 在眾多競爭對手之中一路推到榜首,下一步顯然就是奔著上市去了。
不過,這種聯繫尚且只是遊絲細線。她有了一些猜想,比如「乎遇」是為了在競爭中勝出,先構陷,再舉報?後來發現事情就要敗露,才買通證人推到對方律師頭上?
但這裡面仍舊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要在刑事案件中鋪排偽證,而且還要做到不能被查出來,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就好像那個維修公司的申輝,一個欠了幾張信用卡的普通維修員,真的會為了掩護背後的金主,一口咬定一個陌生人么?這簡直就是地下黨的素質了。
而且,她記得自己還看到過「大聖財經」發布的一條動態,暗示「乎遇」在數家同行企業下架整改之後,也被阿 sir 請進去喝了茶。但究竟是什麼原因,調查結果又如何,她後來沒有一直沒注意過。
余白當即放下筷子不吃了,先在網上搜了一遍「乎遇」的新聞,不見任何異樣。又去那個視頻網站找「大聖財經」的專欄。但她把齊天最近發布的視頻和動態都看了一遍,才發現那一條動態早就不見了。
發一句內涵動態,再很快刪除,這番操作不能不讓她想起春節之後自己替吳東元出的那封律師函。
作為消息靈通人士,以及路邊社新聞的集散地,齊天很可能知道些什麼。她確定。
一時間找不到其他聯繫方式,她只能像上次一樣發了一封郵件過去,跟他打聽「乎遇」高管被傳喚的原因,以及調查的結果。但直到深夜她離開事務所的時候為止,那邊沒有回信過來。
第二天,仍舊杳無音信。
因為周謙提了會見申請,余白清晨五點半從家裡出發,開車去 H 市。
在看守所里,她把話說得十分坦率,唐寧被刑拘的事也都交代了,緊接著再介紹自己的資歷,從教育背景,到海外執業,再到所有做過的刑訴案件,以證明即使唐寧不在,案子也不會被耽誤。
周謙聽到之後只是笑了,嘆道:「人是真不能立 flag 啊……」
余白也有同感,心想等某人出來之後,那張嘴是該好好治治了。
也許加德滿都之行的確奠定了某種信任的基礎,周謙並沒有立刻更換律師的打算,甚至還跟她聊了聊比特幣場外交易,再換成法幣的流程,以及這裡面的身份認證有多少文章可做。
離開看守所,余白又到高爾夫別墅覲見周董,說的還是那一番話,心裡卻更忐忑了些,畢竟這一位才是付律師費的金主。
周董靜靜聽她說完,並沒給出一個確定的答覆,只提到朱豐然也來打過招呼了。
余白暫且放下心來,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但哪一樣都不能輸。
從 H 市返回 A 市已經是傍晚了,車行在高速上,余白一路聽著「心理預防式分娩準備法」,跟著音頻練習拉瑪澤生產呼吸,什麼都不耽誤。
哪一樣都不能輸,她又對自己說了一遍,直到一陣低血糖的癥狀襲來,只覺背脊爬上一層冷汗,手腳都虛了。她這才想起自己沒吃午飯,不敢再繼續開下去,就近駛入下一個服務區。
停了車,她在包里找到一塊巧克力,是唐寧給她備著的,最後一塊了。她撕開包裝,含入口中,兩隻手都是顫抖的,緩了一陣才找回一點力氣,下車去吃飯。
坐在服務區的小吃店裡狼吞虎咽,她自覺得好像《天下無賊》裡面的劉若英,也只有孕晚期的大肚子才能把烤鴨吃得如此令人垂涎,哪怕是在那樣一個悲劇的結尾。
這念頭一閃而過,起初只是自黑,若再細究便覺得不吉利,她忽然想,自己這張嘴也是該改改了。
那頓飯吃完,她坐在那個小飯店裡收了一下郵件。齊天那邊還是沒有迴音,考慮到上一次的反應速度,顯然不是沒收到,而是不想理。
再開車上路,似乎一轉眼就已進入 A 市地界,余白找地方靠邊停下,拿出手機撥了那個久違的號碼。
電話接通,那邊開頭就是一句:「余白,最近好嗎?」
余白知道,吳東元一定也聽說什麼了。
她只想要一個齊天的聯繫方式,但他堅持約了個地方跟她見面。她開車過去,他已經在路邊等她,上車時車載音響里還在播放拉瑪澤分娩呼吸法的口令:呼氣,吸氣,呼氣,呼呼呼,吸吸吸……
她趕緊伸手關掉,自嘲地笑了笑。
「什麼時候生啊?」吳東元寒暄。
「快了,」余白回答,「預產期就這個月底。」
「知道男孩女孩了嗎?」吳東元又問,「到時候選禮物好有個方向。」
余白又笑,搖了搖頭。醫生已經給了答案,但唐寧還當這是一道聽力理解題,跟她的解讀完全相反。
她正準備再提齊天的事,吳東元卻突然看著她問:「你相信他嗎?」
「當然!」余白回答,微微變了面色。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辨出她的情緒,解釋了一句,「我是說,有些家庭可能挨不過這樣的變故……」
余白看著他,那一刻他臉上的表情讓她覺得他並沒有惡意,但還是被這句話弄得激動起來,一迭聲地說:「就算唐寧這次真的被批捕起訴,我也相信他。一審判了,我替他上訴。二審維持,我繼續申訴。我相信他,要是我在裡面,他也會做同樣的事!」
話說到這兒,吳東元不語,只默默看著夕陽在路的盡頭緩緩落下去。
余白覺得自己有些反應過度,正打算道歉,畢竟還有事相求。
但吳東元已經開口道:「齊天那裡我會解決,其他還有沒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地方?」
余白搖頭,一句「謝謝」還在嘴邊,吳東元已經推開車門下去了。
又過了一天,余白是在一個兒童室內遊樂場見到齊天的。
時隔幾年,Tim 齊一點不見老,還是從前那個白白凈凈的胖子,正坐在休息區的咖啡吧對著筆記本電腦打字。
吳東元叫了他一聲,他抬頭,臉上便是一尬,待到他們兩人走近,方才笑起來,拉了兩張椅子,招呼他們坐下。
吳東元開宗明義,說:「今天帶余白來,是她有件事要問你。」
齊天卻又囁嚅 :「我這人從來不搞什麼人設,也不說自己是為愛發電,就是靠干這個吃飯買奶粉的,您這……讓我以後怎麼在這行混啊?」
吳東元倒是笑了,問:「昨晚跟你說的都忘了啊?」
「沒有,但新世紀跟我這個完全不是一回事啊!」齊天涎臉賣慘,「我們當初簽的是版權使用合同,上面白紙黑字的都寫了——我把我做的視頻、寫的台本賣給您,至於您拿去發表還是銷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