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三十二周,余白重了十公斤。
家裡的體脂秤都已經認不出她是誰了,從某一天開始把她當成了屠珍珍,再過一陣,突然有一天,她站上去就收到提示:您有一條未知的稱重信息,等待認領。
余白當初給自己設定的目標是整個孕期增重十二公斤以內,現在按比例來算,已經超標了一點。還剩下最後八周時間,兩公斤的餘量。要是按照之前的速度,到預產期那天應該也不會太誇張,但又聽說孕晚期體重飆的最快,也不知能不能做到。
帶一間兒童房的新居早已經裝修好,唐嘉恆在家庭群里發了照片,大概問過設計師,現在年輕人喜歡什麼風格,不是唐寧原本預料中的酒店風,而是包豪斯,極簡即是極奢。
唐寧看過之後,只當不知道是什麼,在下面跟了一句:「哇,唐律師,這是哪個所的辦公室啊?不錯誒!」
幸好余白當時就在旁邊,趕緊叫他撤回,老老實實聽寫了一遍:「謝謝爸爸!爸爸辛苦了!」
信息秒撤,又再發出去。唐嘉恆沒說啥,給他回了個「呵呵」。
余白說:完了,唐律師肯定看到了。
唐寧安慰她,老年人對「呵呵」這個詞的理解僅限於字面意思,呵呵就表示挺高興。
余白不是很相信。
房子裝好,就該選傢具了,只是拖著一直沒去辦。原因也很簡單,那一陣,兩個人都很忙,尤其是唐寧。
單單周謙的那個案子就創了立木所單件案件代理費用的新高,甚至也是至呈 BK 刑事案件的新高。就像唐嘉恆曾經開過的那個玩笑,律師收費最高的案子都在刑法里寫著,與之相比,那些民商法里的業務簡直就像在替下面的授薪律師和助理打工。
收費雖然可觀,事情肯定也不會少。
周謙關押在 H 市,分公司在 B 市,伺服器卻又設在一個西南小城。因為是網路作案,被害人更是遍布全國各地。余白不方便跟著到處跑,便是唐寧一個人出差,有時帶著孟越一起。
除了出差,還有案頭工作,這個余白可以幫忙。
兩人到檢察院閱卷,卷宗一百多本,犯罪事實果然如唐寧所料有幾百宗之多,光是拍照複印估計就要好幾天。余白本想自己替他做了,唐寧卻不肯,說親眼看到,親手摸到,和坐在辦公室里看電子案卷是不一樣的。
余白嘴上損他,說:「你現在真有點大律師的譜了啊,還講究手感了?」其實,卻有點心疼。
除了賺錢的案子,還有義務勞動。
翟立性侵自閉症女童的案子也即將進入庭審階段,因為有視頻證據,案情看似簡單,卻還是開了無數次庭前會議,證據交換,觀點交換,事實交換,明確庭審形式要求。翟立那邊先後換了幾名辯護律師,出了幾百頁的證據和書面質證意見,其中有許多只是在反覆地摳字眼。那意圖也是很明顯了,他們反正收錢辦事,就是要拖得對方受不了,尤其是民事部分的原告律師,既然你們為愛發電,等你沒電了,說不定就不那麼頂針了。
而與此同時,輿論的風向也在改變。
到那時為止,官方發布的只有最初立案調查的警情通報,以及後來檢察院提起公訴的消息。剛開始,網上四處一片針對翟立的罵聲,但過了一陣,沒有更多證據和細節公布,吃瓜群眾的態度就漸漸分化成了幾個陣營。
路人坐等反轉,更有辯護律師下場帶節奏。
先是發微博,掐頭去尾地引用德肖維茨的名言:別指望在刑事案件中有什麼公平可言,尤其是在被告人飽受譴責的熱點案件中絕對如此。
而後又寫了長文感嘆,說大家都知道有個韓國電影叫《熔爐》,但卻很少有人知道還有個丹麥電影叫《狩獵》,講的就是一個好男人被壞孩子污衊性侵,一生都被毀了。同樣的事情在我國也很有可能發生,畢竟我們最著名的那幾起冤案中就不乏性侵案件。以前車為鑒,在看到全部證據之前,大家都不應該妄下判斷,寒了好人的心。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這言下之意也是很明顯了,翟老師還是那個宅心仁厚的大慈善家,不光被精神上不健全的孩子打成了重傷,而且受到了人格污衊,實屬千古奇冤。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翟立的人設也許已經塌了,但廣電圈子裡的江湖地位顯然還在,或者說多年從業積攢下的錢和共同利益猶在。這篇文章一出,一時間便在網上瘋傳,轉發者中不乏各路大 V 和媒體官微。
但作為原告一方卻又很難反擊,既是因為受害人不願意自曝隱私,也因為庭審階段之前證據不能外傳,而且這又是涉及未成年人的性侵案件,就算到了庭審的時候,具體過程也必定是不會公開的。這種鑽司法規則空子的好主意,辯護律師應該是功不可沒的了,不枉翟老師的重金聘請。
唐寧這邊只能默默應對,既穩著眾多受害人家屬的情緒,也從來沒有放棄過繼續收集證據。
就是這許多工作,他親力親為,好像只有他能做好似的。而且,還要兼顧著余白,產檢和孕婦課都沒有落下過,只要不出差,總是爭取回家和她一起吃飯,然後再繼續加班。而她會坐在對面和他一起工作,直到十點鐘被他哄去睡覺,數胎動,講故事。等她睡了,他又去做事。直到她第二天早上醒來,才發現身邊有人,也不知他前一夜究竟弄到幾點鐘才休息。
那些日子,余白常常在些微的晨光里靜靜地看著他。過去這幾個月里,只有她最清楚他有多努力。結婚,懷孕,甚至還有長輩們給他們的這些東西,他希望自己配得上,僅憑他自己,start a family。
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他半睡半醒,伸手在被子里摸摸她,喃喃地說:「你怎麼又翻到右邊來了……」
孕婦課老師指示,孕晚期睡覺要採取左側卧位。而他謹記教誨,糾察一樣管著她睡覺的姿勢,發現不對就幫她翻回去。
只是這一次,她存心賴著不動,說:「我就想往右邊睡,趴著睡,還想讓你壓在我身上……」
「別撩了,再撩燒起來了。」他乾脆捂住她的嘴。
她還在他手指之間嘀嘀咕咕:「那就燒啊……」
他移開那隻手吻上去,嘴唇貼著嘴唇問:「你管滅么?」
她答不上來,倒不是因為這題太難,而是因為他的吻。
買傢具的事就這樣一直拖著,直到有一天,余永傳在家庭群里發了一張圖片,並且@了他們倆,說:「今天在外面逛商店,看到這個挺好的,你們要是沒意見,我就買了。」
小圖烏漆麻黑,看不清是矮櫃還是箱子。點開才知道是嬰兒床,余家村五好家庭的風格,實木雕花,扎紮實實,能傳代的那種。
群里一時沒人接茬,一片寂靜。
最後只能余白開口,說:「不用了爸爸,傢具我們都已經看好了,定金都付了。」
余永傳也沒說啥,給她回了個【微笑】。
余白只好像上次一樣安慰自己,老年人對這個表情圖的理解僅限於本來的含義,微笑就是挺高興。
於是,那天中午兩人抽了午休時間去看傢具,碳平衡城的商場區里有家很大嬰兒用品店,從傢具到紡織用品,完全可以一站購齊,問題就看他們怎麼選了。
款式倒是好決定,但不管是嬰兒床還是斗櫃,都有個幾個裝飾件,或粉或藍。銷售問他們知不知道孩子性別。
余白搖頭,意思全都買中性款,孩子生下來男女都能用。
唐寧卻道:「你明天產檢不是要做 B 超嗎?」
「怎麼了?」余白沒理解他的言下之意。
「你……不問問?」唐寧眨眼。
余白懂了,不屑答道:「醫生不會說的,B 超室牆上都寫著呢,禁止一切非醫學需要的胎兒性別鑒定。」
「嘖,」唐寧搖頭,說,「這怎麼能直接問呢?」
「那你教我怎麼問吧。」余白繼續往前逛著,根本沒當真。
就聽這人跟在後面說:「比如,你可以一邊做一邊跟醫生聊天,說我老公打算給孩子起名叫唐納德,您說這名字合適么?醫生要是說合適,就是男孩兒。要是說不好,太漢子了,那就說明是女孩兒呀。」
余白簡直無語,說:「這名字一聽就是假的,你當醫生傻啊?」
唐寧辯解:「我就是打個比方,名字我們可以再想啊。」
「嗯,你想過嗎?」說到這個,她倒是有點興趣了。
唐寧還真點了頭,說:「要是女孩,就叫唐棠。」
「那男孩呢?」余白又問。
「不就是唐納德么?」唐寧哈哈哈。
唐納德?字川普嗎?余白算是看出來了,這人壓根就沒認真想過男孩名字。她反正也不管了,說:「這次是做四維,男同志可以跟著一起進去的。你要是想問,就自己問醫生吧。」
唐寧欣然應下,對銷售說隔天再來落定,顯然對自己套話的功夫十分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