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晚上回了家,兩個人才得空視頻聊了一會兒。
加德滿都與 A 市之間的時差有零有整,慢兩小時十五分。這裡已經入夜,那邊尚是傍晚。
唐寧舉著手機在民宿附近轉了轉,等於帶余白也觀光了一圈。行程是她安排的,實地看起來與她預想中的差距不大。街頭人來車往,空氣中塵土漫漫,四處可見嘈雜的小飯店和門口堆滿背包的青年客棧,街市盡頭飛著些許晚霞,天空還有一絲淡藍。
等唐寧在外面吃完飯,又回到民宿的房間里,兩人開著攝像頭相對工作,就跟在家裡一樣。
漸漸地,那邊也入了夜,窗外有雨聲傳來,氣溫驟降。唐寧添了一件衣服,說時間不早了,叫她先去休息。
但周謙一直沒有出現。
不知是因為記掛著那邊的情況,還是一個人不習慣,余白下線,洗漱之後躺在床上,很久都沒睡著。
凌晨時分,她忽又醒來。迷濛間也不確定是哪裡不對,緩了緩才查覺不斷有腥鹹的液體湧進喉嚨里,迫著她一陣陣吞咽。她趕緊開了燈,看到枕頭上紅色觸目的一片,這才發現是流鼻血了,而且流得相當兇猛。
她捏著鼻子坐起來,等血凝結。捏了一會兒不管用,又想起在某處讀到過的小常識,流鼻血不能仰著臉。但才剛一低頭,血便順著指縫滴落下來。
她這人從小皮實,兩三歲的時候,鼻子被撞上一下也不會有事,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流著鼻血止都止不住的情況。床頭的半包抽紙轉眼就用完了,她又是一個人,一手捏著鼻子,手忙腳亂地拆了另一包。好不容易血止住了,她也不知這到底是什麼狀況,一般流鼻血有沒有這麼大的量,簡直懷疑自己得了絕症。
擔心了半夜,挨到早晨,她直接去二院五官科做了檢查,結果並沒有什麼異常。醫生聽說她懷孕,又叫她去產科看一下。產科醫生更是司空見慣,翻了翻她的病歷,說:「這就是激素的影響,你來都來了,就把十六周的檢查做了吧,也沒差幾天。」
余白沒多想,點頭應下。一直等到一連串的流程走完,她在 B 超室里看著醫生把報告單列印出來,才發覺又讓唐寧錯過了一次產檢。
而且,這一次還有點特別。報告單上有超聲波檢查的截圖,那個模糊不清黑白影像中已經辨得出是個人的形狀,一個大頭,鼓鼓的肚子,有手有腳,甚至還看得出一點側臉輪廓。
醫生把報告遞過來。只是一張紙而已,余白卻像是得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好東西,離開檢查室走出去,一路展開合起看了好幾遍,心情簡直可以用雀躍來形容。
直到走出產科,她在婦科診室門口遇上個熟人。
熟人看見她,還是那句話:「來產檢啊?」
余白正高興,玩笑道:「李醫生擒拿練得怎麼樣了?」
李鐸也不認真,答:「大概可以打得過一個草量級的業餘女選手了吧。」
「草量級是什麼級?」余白不懂。
「就是體重不過百的那種,」李鐸自嘲,然後又添上一句,「你們王律師 55 公斤。」
言下之意,他還差得很遠。
余白聽他這麼說倒是一怔,差點脫口問出來:所以你倆真的只是在打架嗎?
她上次看見王清歌興沖沖地下班,只當他們已經開始約會,抱摔什麼的早就是個幌子了。
但此刻李鐸臉上分明還帶著傷,距離上一次王清歌說他碰傷顴骨已經有一個多禮拜了,眉毛上這印子應該是新添的。她直覺難以置信,但又不得不信,這倆人真的還在打!一個醫生,一個律師,都是很文明的職業,居然有這愛好?一時間,她自覺有種正在看《搏擊俱樂部》的 feel,好似布拉德彼特對陣愛德華諾頓。
李鐸只覺她少見多怪,點點頭就這麼走了。
離開醫院,余白去事務所上班,一進辦公室就看到王清歌,抑制不住一顆八卦的心。
「我今天在醫院碰到李醫生了。」她裝作隨口提起。
王清歌對著電腦寫材料,眼睛都不帶抬一下的,說:「哦。」
「你倆擒拿練得怎麼樣了?」余白又問。
「還行吧,有點兒進步,今晚還得去呢。」王清歌還是一邊打字一邊回答。
「不是周末么?怎麼改晚上了?」余白索性八卦到底了。
「周末人多啊,」王清歌毫無波瀾,說,「人家老闆不收我錢,我也不好意思總是占著人拳台對吧?工作日晚上九點之後健身房裡基本就沒什麼人了,我倆正好能練上一小時。」
好吧,余白不問了,只在心裡為李鐸獻上默默的祝福,這打指不定還要挨多久呢。
跟余白想像得差不多,當晚九點五十分,天通觀附近的騎樓一條街,某號二層打通了三間門面的健身工作室里,李鐸正在挨打。
空調早已經關了,房間里只剩一點餘溫,兩人都只穿著 T 恤短褲,卻一點不覺得冷。
王清歌一邊演示動作,一邊現場解說:「……下潛抱腿,往上抬的同時用肩膀頂一側的胯骨,然後轉身,倒!」
雖然是慢動作,李鐸還是應聲倒地。人失去平衡的時候能抓著什麼是什麼,而他抓到了王清歌的衣領。
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你這時候應該雙手呈防禦姿勢護住面部。」王清歌提醒。
李鐸這才鬆手,做出她教過的那個防禦動作。
王清歌整了整衣服,準備繼續說下去。
李鐸卻問:「那個寫的是什麼?」
「什麼是什麼 ?」王清歌一時沒聽懂。
「你左邊鎖骨下那個紋身。」李鐸補充。
王清歌有點尷尬,剛才領子被他扯得老大,露出大半肩膀,可這人幹嗎還要提呢?
「你不是醫生么,連這都看不懂?」她玩笑一句。那是個拉丁文詞語,潦草的花體,但還是要比病曆本上的字端正多了。
李鐸怔了怔,總算 get 到了這個笑話。他本來想說,我們早就不手寫了,都是列印。但最後他只是看著她笑起來。
天花板上的燈光照下來,兩人裸|露在外的皮膚都汗涔涔的。王清歌居高臨下看著他,竟有一種陌生的感覺,不是因為他沒戴眼鏡,也不是因為眉骨上那一處淡淡的淤青,是因為他的笑,和以往看見過的似乎不太一樣。
拳台邊,打掃衛生的大爺打了個噴嚏,推著長拖把從房間一頭走到另一頭。
他們這才站起來,注意到健身房裡已經沒有其他人了。
「Libertus,自由的人,我決定做律師之後紋的。」王清歌拉開繩圈跨出去,只留下這麼一句。
也是在這個時候,余白正在家中和唐寧視頻。
加德滿都已經入夜,樓上天台傳來民宿住客聚會的喧嘩聲。
唐寧說:「我今天去拜廟了。」
余白問:「許了什麼願?」
「你知道的。」唐寧回答。
余白笑,覺得自己還真知道,而且答案都不需要說出來驗證。
「我今天也去了個地方。」她一直忍到這時候才要獻寶。
「去哪兒了?」唐寧問。
她不答,直接拿出那張超聲波報告湊到鏡頭前面。
唐寧這才想起來,他不光讓她留守了,而且還錯過了第十六周的產檢。
「沒關係,」余白收起報告,挺大方地說,「我一個人又不是不能去,而且你放我鴿子也不是第一次了。」
「哪有的事?」對面人叫屈,說,「那張紙趕緊再讓我看一眼,快一點!」
她偏不肯,說:「錯過就沒有了。」
只可惜信號不好,兩人鬧到一半,畫面突然卡在那裡。余白看著他最後那個猴急的畫面笑起來,把檯燈調亮了一點,給那個黑白影像中的小人兒翻拍了一張照片。
然而,照片還沒發出去,她已經收到唐寧的信息:周謙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