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 特殊當事人 第三十六章 Jason Bourne在加德滿都

不知是因為父親受到了牽連,還是因為自家股票大跌,又或者是親情與財富的疊加效應,發出第二封郵件之後,周謙終於回信了。

信來得很突然,半夜落進郵箱,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被看到。裡面只有幾句話,提了幾個簡單的問題,比如案件調查進行到了哪一步,哪些人已經被捕,被起訴了哪幾項罪名,預計審判結果又會如何。

所有這些,唐寧在最早的那封信里都已經說過了,余白也覺得這其實並不是周謙真正想要問的。周謙之所以會聯繫周忠建,又給他們回了郵件,不說想回來,至少也是動過那份心思的。所以眼下他最關心的是應不應該回來,以及怎麼回來的問題。

她打算在回信里解釋一下警方追逃的政策,再說說勸返的程序。可唐寧卻另有打算,只讓她按照周謙的要求重複了一遍上次說法,並在正文下面留了幾種即時聯繫方式,手機號碼,QQ,微信,facetime,skype,一應俱全,任君選擇。

那意思也是很明白了,如果你想知道什麼,我們直接談。

這一次回覆之後,又是整整兩天的沉寂。

直到有天晚上,兩人正在所里加班,唐寧突然接到一個電話,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境外的號碼。

對面沒有自報姓名,只是問:「是唐律師嗎?」

「我是。」他幾乎立刻反應過來,將手機放到桌上,開了免提。

余白也在旁邊,噤聲聽著。彼處似乎很開闊,有陣陣風聲傳來,但也可能只是因為信號不好,雜訊時續時斷。

「周先生對嗎?」唐寧問。

那邊默認,說:「你不用找我在哪裡,我用了代理,而且打完這個電話我就走了。」

唐寧卻是笑了,說:「我是你的律師,沒有舉報你的義務。就算我舉報了,很可能反而增加勸返你回國的難度,這一點警方也是知道的。」

那邊沒出聲,像是有些意外,不是因為唐寧說的話,而是他的語氣,毫無戒備似的。

「跨境追逃也就三種方式,引渡、遣返和勸返,」唐寧繼續解釋,「你現在待的地方,引渡條約缺位。如果要遣返的話,先得簽司法協助協議,還涉及到雙重犯罪原則。也就是說,A 國要從 B 國引渡一個人,那這個人的行為不單單在 A 國是犯罪,在 B 國也得被認為是犯罪才行。如果走這條路,你可能先要在那裡收押受審,這個過程可就長了,最後結果也不一定。所以說,勸返是最簡單直接的方式,不管是對你,還是對警方,都有好處。」

周謙還是沒問對他有什麼好處,只是說 :「你們已經知道我在哪兒了吧?」

唐寧不答,笑道:「地方選得不錯,要是我跑路,我也去那裡。」

余白心說,你還真是不走尋常路啊。

但此人要的就是這效果,周謙果然笑了。

唐寧又說:「真的,你要是去了香港,估計早已經被抓獲遣返了,連個自首都挨不上。」

紅色通緝令上有一欄是 Region/country likely to be visited,周謙的這一項寫的還是疑似逃往香港。這是去年警方根據他最後留下的交通和取款信息推測出來的,但他顯然仔細考慮過,而且具有一定的反偵查能力。

「自首有用嗎?」周謙終於問出來,但語氣並不認真。

唐寧也跟他玩笑,說:「A 市去年勸返了一個,那人逃到南美躲了十七年,最後回來自首,才知道自己犯的事認定下來是情節輕微不予起訴。」

周謙笑問:「我這個不行吧?」

唐寧這才言歸正傳,說:「就算判十五年,等坐完牢出來你也才四十幾歲。而且自首可以從輕,在裡面表現好,還能減刑。」

那邊還是沒說什麼,又笑了笑,好像這句話仍舊只是玩笑似的。

唐寧卻無視他的態度,繼續道:「我需要幾天時間辦簽證,你不用告訴我你在哪兒,到時候我會把我在加德滿都的住址發給你。如果你想好了,可以過去找我。我的同事會留在國內聯繫警方和大使館,安排好你出入境的程序。」

余白意外,完全沒想到他就這麼說了,感覺似乎是倉促了些,畢竟他們才剛跟周謙取得聯繫,手機屏幕上正緩緩讀秒,通話不過幾分鐘而已。

可周謙接下來說的話卻又讓她覺得唐寧這麼做也許是對的,這件事有戲。

周謙說:「半年多了,今天是我第一次講中文,也是第一次跟人聊這麼久。」

唐寧回答:「等在那兒見上面,我們還能接著聊。」

那邊靜了一靜,再沒有說什麼,直接掛斷了。

兩人眼看著手機屏幕暗下去,唐寧抬頭,像是要說什麼。

余白還是挺自覺的,嘆了口氣說:「我知道,我就是你那個留在國內的同事。」

唐寧這才笑起來,摸摸她的頭表揚:「懂事,給你做我們家董事長。」

「這稱號怎麼越聽越不吉利呢?」余白躲開他的手,起身想要走開,又被他一把拉了回去。

正要再說什麼,門上響了兩聲,有人探頭進來。

他們即刻回到正常社交距離,結果人家根本看都不稀罕看,只拋下一句:「材料都弄好了,放在公共盤上,我先下班了啊!」然後轉身就走了,一副興沖沖的樣子。

來人是王清歌,說的是柯允的案子,眼看就要開庭。

見此人今天居然走得比他們早,倒是讓余白覺得有些異樣。王清歌因為租的房子條件不太好,一向喜歡在所里留到最晚,這樣就只用回去睡個覺,醒了再來上班。陳銳對此種行為頗有微詞,覺得她浪費了立木的水電費,哪怕自己塞了一大堆事情給這個徒弟,人家是真的忙。

由此,余白忽然聯想到一種可能,只是手上還有別的事,沒時間八卦。

唐寧辦理尼泊爾簽證用去三天時間。在這三天里,余白又跟著他去一趟 H 市,與經偵辦案組溝通情況,再由警方逐級上報,從市局到公安部,最後到外交部和大使館,與尼泊爾方面達成協議,保證非正常入境的周謙可以從加德滿都機場口岸順利離境,再由律師陪同飛到國內 C 市,交付給等候在那裡的警方,轉機回 H 市收押。

除此之外,唐寧作為辯護人還有其他方面的考量。等到他和周謙在加德滿都接上頭之後,就會讓周謙手寫一份自首書,通過國際快遞和電子郵件兩種形式傳輸給 H 市經偵大隊,以保證整個投案自首的過程毫無瑕疵。

一切都安排好了,剩下的問題就是,周謙會不會出現?

唐寧看起來並不擔心,臨到出發之前的那一夜,他照樣篤定得很。反倒是余白失眠,翻來翻去地睡不著,半夜把他也弄醒了。

「怎麼了?」唐寧睜眼,迷迷糊糊地問。

「沒什麼,我睡不著,到外面坐會兒,你睡你的。」余白乾脆起來了。

唐寧拉著她不讓走,余白掙扎了一下,說:「你明天一早的飛機……」

唐寧也不跟她廢話,索性捂上她的眼睛,把她整個人包在被子里。余白覺得這姿勢肯定更睡不著,但神奇的是,她偏偏就是睡著了。

再醒來已經是早晨,從窗帘縫隙之間透進來的陽光可以判斷,她肯定睡過頭了。

余白伸手去拿手機看時間,唐寧早就穿好衣服,收拾好行李,坐在床邊看著她笑,說:「你別急,已經叫了車了,我自己去機場就行了。」

本來說好是她送他的,但她也真是睡得半醒不醒。兩人溫存了一會兒,直到手機響起來,是他叫的車到了。她聽著他講電話,倒頭又睡下去,他俯身親了親她就走了,就好像平常早她一步出門一樣。

兩個小時之後,她在所里收到他發來的信息,說已經登機,就要起飛了。

忽然間,她又有些後悔,自己應該送他的。那時候趕緊起來洗把冷水臉馬上就走,也還來得及。他的簽證選了最長時限的那一種,也不確定這件事多久能辦完。

四個半小時的飛行,以及一次中轉之後,航班在加德滿都機場降落。唐寧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說他已經到了,租了一輛小奧拓去市區。

余白那時正跟周曉薩一起開視頻會議,對面是樂歐的人,上次那個項目之後,又有新的業務給她們做。會議挺要緊,但收到那條信息之後,她還是忍不住走神了一陣。

想像中,唐寧正坐著計程車從機場到斯瓦揚布寺附近。她彷彿可以看到那裡滿著煙塵,熙攘嘈雜的街頭,他下車,住進他們事先選好的那家民宿,在臨街的小房間里把地址發出去,等著接頭。

那家民宿的老闆只講尼語和法語,鮮少會有中國住客。既然周謙說過,他已經半年沒有講過中文,顯然總是避著那些中國人多的地方。這一點,他們也替他考慮到了。

想到此處,余白不禁莞爾,做律師做到好像在當特工也是沒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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