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珍珍在車裡左等右等不見余永傳回來,索性下車去找。等她一把拉開唐寧的車門,就看見裡面眼淚汪汪的三個人。
「老余你幹什麼?」屠珍珍質問,「你把小唐怎麼了?」
余白和余永傳都聽得一臉懵,明明他們三個都熱淚盈眶,怎麼屠珍珍眼裡就只有唐寧一個人呢?
「沒有沒有,」唐寧趕緊抹了把臉解釋,「爸爸在教我怎麼做爸爸,說得特別好。」
「啊?」屠珍珍倒是笑了,「你教小唐?教他種西瓜啊?」
這道理簡直沒法講,余永傳嘆了口氣,從車上下來,說:「走吧走吧,你們早點回去休息。」
車門關了,余白降下車窗,和唐寧一起跟爸媽道別。兩輛車又上了路,開過一個路口之後,一東一西漸行漸遠。
余白回頭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場景宛如隱喻。雖然她早已自立,如今婚也結了,但直到這時才有一種真正離開父母,成家立業的感覺。就好像英語里那個表達,結婚其實還不算,有了孩子才是 Start a family。
她這正感觸著,唐寧突然開口,說:「余白,我們去報個孕前班吧。」
「報那個幹嗎?聽說都是推銷,讓你買這個牌子的尿布,那個牌子的奶粉。」余白反對。她是聽從前 BK 的女同事說的,都是忙人,能保證每次準時產檢已經很奢侈了。
唐寧卻直接給了個培訓班的名字,說:「不是那種,我都已經看好了。按摩,胎教,怎麼判斷陣痛的情況,什麼時候該去醫院,上了產床怎麼呼吸,都有教。還有孩子生下來怎麼抱,怎麼洗澡。從孕期、分娩、坐月子到嬰兒護理都有了,一個孕婦帶一個家屬,我倆可以一起去。」
余白意外,又有些欣慰,覺得剛才余永傳說的那番話也許真是多餘的了,因為眼前這個男人絕對不會讓她獨自面對從懷孕,到生產,再到哺育的辛苦。
「怎麼樣?」唐寧又問了一遍。
「嗯,」余白點頭,「那就去吧。」
可唐寧卻還沒完,一邊開著車,一邊又轉頭看了她一眼,好像還有話要說。
「幹嗎?」余白問。
「你有沒有想過,」他望著前路,「這是最後一次我們兩個人在一起跨年?」
余白一時沒懂,剛還在說共同面對,轉眼怎麼就最後一次了?
唐寧解釋:「明年這個時候,就是三個人了。」
「那也不是最後一次啊。」余白嘴上抬杠,心裡倒真有些感觸。
「下一次至少得隔十八年啊!」唐寧又切換到老父親模式,還是心特累的那種,「小子要是上了大學繼續 solo,元旦放假不還是得回家過么?」
余白笑出來,揶揄:「你讀大學的時候是 solo 嗎?」
唐寧看她一眼,笑而不語,好像在說:余白你又套我話。
「到那個時候,我們都五十多了……」余白不跟他計較,只是展望未來。
「所以啊!」唐寧還在那裡瘋狂暗示。
「所以什麼?」余白哪知道他搞得什麼名堂,催他爽快點兒直說。
唐寧不答,打了燈拐到另一條路上。
「你這是打算去哪兒?」余白問,回頭看了一眼路牌,差不多已經猜出了目的地。
果然,唐寧挑眉看著她反問:「最後一次機會了,不去干點兒什麼嗎?」
余白又笑,無可奈何,由著他把車一直開到 A 大西門。
午夜來臨時,隔著車窗,可以看到遠處郊野公園裡升騰而起的焰火。
她對他說:「新年快樂。」
他卻回答:「我愛你。」
然後,又一次吻她。
元旦假期過完,余白去二院建了大卡。
稱體重,量血壓,抽八管血,測量骨盆寬度,一路檢查做下來,產科醫生在她那本 A4 開面的病例冊上貼上一個綠色的標籤,證明她走過了孕期最初的三個月,已經成長為一名合格的孕婦了。
出了醫院,唐寧又拉著她去那個孕前班報名。兩人正在銷售那裡選上課時間,余白的手機就響了,是王清歌打來的。
她有種不好的預感,知道王清歌找她準是關於柯允的案子,接起來就問:「刑警隊那邊有迴音了?」
「嗯,讓我們今天過去一趟。」王清歌回答,聽語氣就不太樂觀。
電話上不方便多說,唐寧和余白兩人馬上趕回所里,帶上王清歌一起去了刑警隊。
辦案警員跟他們溝通了一下案情,說警方已經查看了孤獨行星學校幾千小時的監控視頻,和兩個女孩的家長分別談了話,又安排孩子做了法醫體檢,並在社工的陪同下做了筆錄。
但結果可想而知,視頻里的翟立行為正常,兩個孩子幾乎沒有語言表達能力,而家長只能證明翟立在行星之家有單獨接觸到孩子的機會,以及實施性侵的可能。
剩下的就是翟立那邊還沒有調查。
一般情況下,警方開具搜查令的條件是案件基本清楚,只缺少部分證據。
而眼下的情形如何解釋,就在兩可之間。
唐寧態度客氣,表示萬分理解,其實卻放了狠話,說:我作為律師,事先已經跟校方和家長打過招呼,但如果警方查都不查一下翟立,我也很難控制家屬的情緒和行為。到時候,如果這個消息在行星之家傳開,又有其他女孩家長聯繫到律所,或者還有幾年前就已經搬離了的,聽說這件事也找了回來,就問警方打算怎麼辦吧?
辦案警員很是頭痛,可想而知接下來的工作量難以計數,一旦事情被公開,社會影響又巨大。
「我再跟上面爭取一下吧。」談到最後,警員這樣表示。
唐寧便也保證,在事情沒有定性之前,他們會儘力安撫好家屬。
隔了兩天,刑警隊再次打電話過來,說是因為受害者情況特殊,檢察院提前介入,特事特辦。搜查證是下來了,但他們去了翟立的家,查了他的通信記錄,以及上網記錄,仍舊沒有任何收穫。
性侵是少有的幾項接受人格證據的罪名,尤其是戀童,一般情況下,搜查總能找到些什麼,比如照片、視頻、書籍。
但這一次,可能真的是太晚了。
為了這件案子,夏晨先託人找了陳銳,後來又找到唐嘉恆,顯然是對自己丈夫的品性有些了解的,家裡的東西應該處理的肯定都已經處理掉了。
調查到了這一步,柯允的精神鑒定結果也下來了,他被認定為精神殘疾,但尚未完全喪失辨認或者控制自己行為的能力。案件最後還是按照普通的故意傷害罪定了性,移交到檢察院審查起訴。
面對這樣的結果,王清歌失望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余白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但心裡也很難平復。她甚至安慰過王清歌,柯允未成年,又是自閉症患者,精神殘疾,已經確定可以減輕處罰。而翟立也被重傷,或許永遠都醒不過來。業已造成的傷害無法彌補,但至少不會有更多的傷害了。
直到後來又發生一件事,她才驚覺自己竟然陷入了和夏晨一樣的邏輯,錯得那麼離譜。
「行星之家」所在的那個工人新村有一百多戶居民寫了聯名信,要求所有租住在小區里自閉症孩子全部搬離,理由是他們與柯允一樣存有潛在的暴力傾向,與這樣一群人為鄰,難以保證新村裡其他孩子的安全。
社工和街道工作人員一家家地回訪,一家家地解釋。
但還是有居民代表吵到居委會,說:「他們的孩子是孩子,我們家的孩子也是孩子啊!沒有徵兆,沒有原因,說動手就動手。有了精神病鑒定書,傷了人都不用負責。天天跟這麼一群人做鄰居,擱誰誰願意啊?!」
王清歌當時就在居委會,記著這幾句話,回來複述給余白聽。
余白又一次下了決心,一定要把這件事搞清楚,讓所有人都知道,翟立究竟做了什麼,柯允又是為什麼動的手。業已造成的傷害必須得到彌補,否則一定會有更多的傷害。
但問題是,怎麼做呢?
案卷移交之後,余白和王清歌去檢察院閱卷。
法援律師的優勢的確展現了出來,凡事都很順利,一路綠燈。兩人在閱卷室里翻著那幾本卷宗,原本很簡單的案情,只幾頁就能結束,被她們折騰了一番,變厚了許多。尤其是其中對翟立的調查,光是通信記錄就拉了十幾頁紙。
兩人分工,一頁頁地拍照,王清歌拍到一半卻停下來,手指著那些呼入呼出的時間記錄,一行行向下移動。
「怎麼了?」余白察覺到她的異樣。
王清歌沒抬頭,只是問:「視頻里柯允走進辦公室是幾點幾分?」
余白記得一個大概,但為求精確還是翻開另一本筆錄卷,找到警員查閱視頻的記錄,念出那個時間點。
王清歌沒說話,只是指著通信記錄給她看,當時既沒有呼出,也沒有呼入。
余白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