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就是元旦,約在唐嘉恆那裡聚會。不光是唐寧、余白以及唐教授夫婦,還有餘永傳和屠珍珍也要從島上過來。
這是自從他們小夫妻結婚之後,兩家人第一次在一起過節,而且還是唐嘉恆的主場。雖然已經說好了各自行動,直接去唐律師那裡碰頭,但余白還是覺得自己跟唐寧務必得早點到,免得雙方家長見了面,他倆又不在的尷尬。
約的是晚飯,兩人下午就早早出發。
誰知剛坐上車,唐寧就收到父親發來的信息,問:你們什麼時候到?
唐寧回了一句:剛出來,大概二十分鐘。
那邊又答:好,不急。
余白估計唐律師也有一樣的顧慮,要是他倆不在,親家先來了,不知道聊什麼好。
車子開出小區,唐寧突然開口問她:「哎,你說你爸爸知道你懷孕了會怎麼想?」
此次聚會的重點任務,就是宣布她懷孕的消息。
「什麼怎麼想 ?應該……挺高興的吧。」余白起初覺得這問題來得荒唐,可再細想卻又有點吃不準了。
可以肯定的是,屠珍珍聽說這個消息會很高興。而且,不出一天的功夫,他們家所有的親戚、鄰居全都會知道這件事。但余永傳就不一樣了。余白回想從前,自己這個老爸對她曾經的追求者和疑似男友從來就沒有好臉色,唐寧已經算是一個久經考驗的例外了。
她在那兒想著,唐寧也不說話,看起來有點擔心。
余白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顫抖,拍了他一掌舒緩一下氣氛,笑說:「我倆婚都結了,你覺得我爸會以為我跟你每天住在一起就是結對學習嗎?」
「話可不是這麼說,我就是……」唐寧欲言又止。
「不是這麼說是怎麼說?」余白不知道這人又有什麼怪念頭。
唐寧果然回答:「我就是設身處地地想了想,比如我有個女兒,有一天她老公來跟我說她懷孕了,我作為父親會是什麼感受。」
「嗯,你這個老父親什麼感受?」余白預感會聽到一個奇葩的答案。
但唐寧假設得還挺認真,說:「我反正是不太高興。別說懷孕生孩子這麼難受的事了,一想到自己抱在手裡的小寶貝兒將來要嫁人,我心裡就不是個味道。」
余白冷嗤,覺得這人大概把小寶貝兒從襁褓到紅妝的二三十年都想像到了,反問說:「那你希望自己女兒嫁不出去啊?」
「怎麼可能?我女兒當然有的是人追。」唐寧在這個問題上相當自信,儼然已經是一個驕傲的老父親。
余白忍著沒笑,說:「我從前看過一篇文章,就是解釋你這種白菜被豬拱了的感覺。」
「怎麼說?」唐寧等著聽她分析。
余白用一副專家腔調說得一本正經:「男人這種心態吧,其實跟年輕時的作風有關。生性風流的那一類特別不捨得女兒交男朋友,因為他覺得大部分男生都和自己從前一樣,對感情輕率,不容易認真。而成熟有責任感的男性就不太會產生類似的憂慮,因為他有信心自己的女兒也會找到和他一樣顧家愛妻子的丈夫,從此度過幸福的一生。」
唐寧臉掛下來,就看看她,沒說話。這個話題被她這麼一搞,已經沒有任何討論的餘地了。
余白這才笑出來。
「哎你還笑,」唐寧更不高興了,說,「都怪你,幹嘛跟我提這個,我現在滿腦子都是豬和白菜。」
到底是誰先提的?余白也是無語了,半是安慰半是揶揄:「你不是說你們唐家一百年就一種花色么?所以你到底在瞎擔心什麼啊?」
唐寧又看看她,還是欲言又止,轉過頭去默默開車。
余白以為他真生氣了,只好哄他:「怎麼還不高興啊?」
唐寧卻錚錚有詞,說:「你怎麼也得讓我緩緩吧?剛才一直假設自己有女兒,一會兒又說沒有了,這心理落差換誰誰受得了?」
余白更笑得停不下來,覺得眼前這情況簡直就像那個買彩票的笑話,兩個人剛剛合夥買了兩塊錢的雙色球,馬上開始商量一千萬應該怎麼分,說著說著還吵起來了。
兩人就這麼吵著,把車開進唐嘉恆居住的小區。
下到地庫,唐寧沒去停訪客位子,隨便找了個空檔迅速倒進去,動作一氣呵成,溜得不行。
「怎麼停在這裡?」余白問。
唐寧不答,按著她腦袋讓她低頭,自己也貓腰躲下去。
余白搞不懂這算是什麼名堂,偷偷往外張了一眼。只這一眼,她就看到唐嘉恆正陪著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從電梯廳的玻璃門裡走出來,神態十分熟稔。一直送到訪客停車區,兩人又聊了幾句,女人這才上了一輛銀色賓士,拐彎出去開走了。
起初,余白還當是撞見了什麼狗血劇情,心說這一個遠遠及不上跳華爾茲的姚老師啊。
直到聽見唐寧開口在她耳邊道:「剛才那個女的,好像是夏晨。」
夏晨?余白愣了愣才想起唐寧跟她提過這個名字,A 市電視台的節目製作人,翟立的太太。
「她來找唐律師幹什麼?」余白喃喃,說是提問,其實心裡已有猜想。這個當口,夏晨來找唐嘉恆顯然是為了柯允的案子。
唐寧也不說話,一直等到父親轉身走回電梯廳,消失在那道淺磨砂金的移門後面,他才又發動汽車,重新找了個位子停好。
下車之前,余白拉著他的手搖了搖,說:「一會兒先把事情問清楚了,千萬好好說話。」
唐寧「嗯」了一聲,說:「你放心。」
余白當然不放心。
兩人下車上樓,她站電梯里還在想待會兒應該怎麼開口,要是這父子倆吵起來又該怎麼辦。等電梯升到唐家那一層,Plan A,Plan B 都有了。只是沒想到門往兩邊滑開,唐嘉恆就在門口等著他們,開口便道:「進書房聊兩句吧。」
唐寧答說:「余白也一起。」
「當然,那是她的案子嘛。」唐嘉恆看看他,反倒覺得他這句話說得比較奇怪。
這不是余白預想中的場景,她以為唐律師會比較委婉地提出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開門見山,說不定等會兒一進書房就是一句:你們別再往下挖了,就當成普通的故意傷害去辯吧。
如果真是那樣,她恐怕是顧不上唐寧了,連自己還能不能好好說話都不敢保證。
三個人先後進了書房,唐嘉恆讓他們坐下,隔著一張寫字檯,不像家裡人聚會,倒像是找大合伙人彙報工作的情景。
唐嘉恆好像還嫌工作氣氛不夠,又加上一句:「余白,你現在打給陳銳,我們一起談,這件事跟他也有關係。」
余白沒說什麼,一切遵命照辦,拿出手機先打通了王清歌的電話,又 con-call 了陳銳的號碼,切換到免提狀態,放在桌面上。
一首《可惜不是你》唱了一大半,那邊方才接起來。
還沒等陳銳開口,余白便簡單解釋:「唐律師、唐寧、王清歌都在線上,我們談一下柯允那個案子,方便嗎?」
陳銳頓了頓,像是另找了個清靜些的地方,回答:「方便,你說。」
從他的語氣里,余白一絲意外都察覺不到。那一瞬,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陳銳為什麼從一開始就會覺得這件案子沒那麼簡單,王清歌一個人做不下來。
理由就是那麼簡單明了——也有人找他打過招呼。
只是陳銳在這件事上的立場究竟如何,她到現在還是沒想通。如果擔心王清歌年輕不懂事一查到底,那為什麼要把她拉進這個案子里,她其實也不是那麼「懂事」的人。
「先說一下現在什麼情況吧。」唐嘉恆開了個頭。
接話的人是王清歌,這個案子她第一個接手,所有情況都很熟悉,從證據到筆錄,再到自己理清的時間線,陳述得一清二楚。
等她一番話說完,還是唐嘉恆開口,說:「你們應該都知道性侵的案子有多難做吧?」
幾條線路同時靜默,沒人說是,也沒人說否。
唐嘉恆接著說下去:「而且時隔多年,物證難以採集。受害者都是幼童,又是特殊人群,恐怕連像樣的證詞都沒有……」
「所以呢?」唐寧打斷他問。
余白在桌子下面抓住了他的手。
「……再回到這件故意傷害案,」唐嘉恆沒有理會,只是繼續,「被告人柯允並不是性侵的受害者,也不是在性侵現場見義勇為。僅憑他的年齡和自閉症,本身已經可以得到輕判。如果精神鑒定結果出來,他當時是無刑事責任能力人,那就是住院治療,不涉及刑事處罰。也就是說,就算證實了其中的確存在性侵的情節,是他打傷翟立的動機,對他行為的定性和量刑也不會有太大的影響……」
「您就乾脆說夏晨想讓我們怎麼辦吧?」唐寧再一次打斷,手指扣進余白的掌心。
余白覺得,他大概又回到了方才車上的想像里,假設自己也有個女兒,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