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暢的案子進行到這一步,接下去就是等開庭了。余白的工作重點又回到了樂歐房地產的那個項目上,唐寧也跟著橫插一腳,把她和周曉薩收集的材料,做出來的東西全都看了一遍,果然信守承諾,不是蒞臨指導,而是給她打下手,向她學習。
還有沒幾天就要正式提交向樂歐集團公司董事會提交法律意見和防控建議,兩邊來往的郵件特別多。
余白這裡還算規律,既有唐寧盯著她,她自己也比較注意作息時間,最忙不過朝九晚九。而吳東元那邊就不一樣了,回過來的郵件凌晨三四點的都有,第二天一早九點鐘又會出現在電話會議里。
余白懷疑他大概連家都不回了。
忙,只是一方面。林旭輝那件事之後,樂歐集團的管理層經歷了一次大換血,新上台的謝簡書兼任董事長和總裁,但畢竟年紀大了,又長遠退居幕後,現在很多事情都倚重吳東元這個女婿,集團公司不知道有多少項目是他在統籌。
除此之外,還有那件事。余白不知道他跟林飛揚談過沒有,兩個人溝通得怎麼樣了。但看這一派太平光景,大概率是還沒說。因為沒時間,還是心理上過不去,又或者兩者皆有?她也搞不懂,只是有點替他擔心。
眼下房地產公司的這個項目看似例行公事,實則不然,就是要藉此機會改變林旭輝時代的一些做法,再換掉一批舊人。而要操作這種軟性政變,執刃者身上的壓力可想而知,一點點都不能出錯。
作為其中的一個小乙方,余白自覺幫不上什麼大忙,只能做好手上的工作,有求必應,答應的事情說到做到,務必不添亂。
去樂歐開會交報告的前一天,定稿完成,準備妥當。
晚上八點多,余白跟著唐寧出去吃飯。從飯店出來,兩人上車準備回家,她手機震動,又收到吳東元發來的郵件。
郵件的第一句話就是:The bar is lowered again!
余白看得笑出來。不光是因為當了這麼多年的社畜,她的神經已經鍛煉得很粗了,而且還因為這是他們之間的一個老笑話。
從前在 BK 的時候,她和吳東元兩個人一起做項目,總是會遇到客戶不斷增加新要求的情況。吳東元跟她開玩笑,說覺得自己就是在練 limbo skating,輪滑過杆。一次過去了,橫杆又會往下降一點,在被逼到極限之前,這個過程簡直無窮無盡。
那時,余白每次在他轉發過來的郵件上看到這句話,就知道又要加班了。
如今,話還是這句話,情況也還是這樣的情況。只是吳東元已經成功上岸到了甲方那一邊,反過來助紂為虐。其中的黑色幽默,大概也只有他們兩個明白。
「笑什麼呢?」唐寧在旁邊問。
「沒什麼。」余白收起手機,覺得這梗要解釋起來實在太費口舌了,而且跟唐寧提吳東元的名字純屬找死,為免麻煩,還是不提的好。
車子發動,音箱連上了手機藍牙,也不知是什麼操作又開始播放莫扎特。
余白皺眉,趕緊伸手關了。她這幾天孕吐的癥狀已經緩解了很多,但只要一聽這個調子,就又會想起那個味道來,簡直通感了。
唐寧看了她一眼,又問:「怎麼了?」
余白不答,只是搖搖頭,閉目忍過這一陣也就好了。
等到了家,已經快九點了。她衣服也沒換,直接坐下開了電腦,按照吳東元郵件里的新要求,把他需要的資料找出來,還是像從前在 BK 的時候一樣服務周到,先到原文中做好標記,另外在郵件正文里寫了個 brief,把提綱列得清清楚楚,全部檢查無誤之後,這才發出去。中間唐寧來催過她兩次,讓她早點洗漱休息,都被她有口無心地敷衍過去了。
等到按下發送鍵,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余白合上筆記本去洗漱,生怕那邊收到了還有什麼問題,連手機一起帶進了衛生間,擱在洗手台上。刷牙刷到一半,果然又有信息進來,吳東元考慮事情永遠比她更周到。她拿起來看,咬著牙刷一一回覆。
唐寧這時晃進來拿東西,正好看到她發完信息放下手機,臨走又回頭瞄了她一眼。
余白心說:幹嗎?搞得好像我背著你幹了什麼似的。
她自覺問心無愧,不解釋。
等到洗過澡上床,又看到手機屏幕上飄著一條新信息,她解鎖一看,只是一句:「收到,多謝,有點晚了,不好意思啊。」
余白又笑了,這麼多年很少碰到過這麼客氣的甲方,即刻回覆:「沒關係,還沒睡呢。」
發送之後,再追上一句:「你在還加班?」
吳東元那邊回過來:「嗯,在公司。」
兩人一來一回聊了幾句,唐寧也刷完牙上了床,余白不自覺地往旁邊躲了躲。這動作做出來,她才不得不承認肢體語言真是騙不了人,趕緊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把手機扔了進去,順手關了檯燈。
滋——滋——
黑暗中,柜子里的手機又發出兩聲震動。
旁邊有個人偏還要問:「你不看看說什麼?」
余白受不了這態度,覺得自己怎麼有點渣男的味道啊?
她即刻拉開抽屜拿出手機,解了鎖又扔到床上,說:「你幫我看吧。」
「我不看。」唐寧回答,聽這說話的腔調就知道已經彆扭很久了,還要死撐。
「放心,我不會要求看你的。」余白補充,心說這人也太能吃醋了,封你個長三角醋王好不好?
「不是放心,是棄權,」唐寧解釋,倒是心平氣和,「你隨時可以看我的,但我不會看你的。」
「什麼意思?」余白不懂。
「因為我相信你,」唐寧回答,「要是有什麼應該讓我知道的事情,你一定會告訴我的。」
余白呵呵,反問:「那你呢 ?是不是有什麼應該讓我知道的事情,你也一定會告訴我?」
「是。」唐寧答得十分肯定。
「這個應不應該怎麼判斷呢?」余白又問。
唐寧說:「有疑問的話,我們可以討論啊。」
余白自覺被頂在杠頭上。明天上午,他們就要去樂歐開會,這態度問題務必得在內部先解決一下。而且,她其實也好想討論一下那件事啊!
躺在黑暗裡猶豫片刻,她終於伸手開了燈坐起來,很鄭重地把展覽揭幕那天的事說出來,解釋說自己只是出於對前任上司現任客戶的關心和同情,這才接觸多了些。說完了又覺得不合適,自己這張嘴真是太不嚴了,完全當不了地下工作者,只好在最後加上一句:「你千萬別說出去啊。」
本以為唐寧會跟她一樣震驚,然後唏噓一番。
卻沒想到這人呵呵一笑,毫不意外,說:「你放心,吳東元肯定沒事的。倒是林飛揚,可得小心了。」
「你這算什麼意思?林飛揚出軌,怎麼還成了吳東元的不是了?」余白反問,心說果然屁股決定腦袋,你們這家族世交可夠鐵的。
「婚外情的證據包括書證、物證、視聽資料、證人證言,」唐寧解釋,「你這不就成了他的人證了么?至於書證、物證,肯定也正收羅著呢。」
「你覺得這不是巧合?」余白看著他問。
唐寧搖頭。
「你覺得是他存心安排的?」余白又問。
唐寧點頭。
余白笑出來,說:「他們身邊這麼多人呢,找個完全不相干的作證人豈不是更好,幹嘛非得要我做這個見證?」
唐寧不慌不忙,看著她繼續道:「現在時機未到,要是找了身邊的其他人,這件事可就捂不住了。但你就不一樣了,會幫他保守秘密,還會覺得他好慘,關心他,安慰他。」
話說得陰陽怪氣,余白氣結,很大一部分也是氣自己,秘密沒守住,還被人這樣解讀。
她說:「你這人只要一碰上吳東元這個名字,就連最起碼客觀性都沒有了,合理懷疑都不能排除,就已經給他定罪了。」
唐寧一聽,也有點激動起來,說:「哈!余白,你馬上把你的執業證還給我。婚外情民事案件,你跟我提排除合理懷疑?我們現在講的是優勢證據。」
Excuse me?給我當過指導律師了不起啊?執業證憑什麼還給你?!
余白氣極反笑,說:「行啊,你有什麼證據,你儘管說出來。」
「他要是真這麼在乎,他怎麼到現在還不提離婚呢?」唐寧一針見血。
「一出現問題就離婚?你把結婚當什麼了?」余白反問。
「我把結婚當什麼?」唐寧亦反問,「你應該去問問他把婚姻當什麼了?那天展廳門口就有韓崑崙的簡介,你只要看過就知道他跟林飛揚是大學同學,這兩個人在義大利的時候就認識了。而且,謝簡書那個時候急著安排林飛揚出去相親,不就是因為不滿意她當時的男朋友么?你猜,那個男朋友是誰?」
余白怔住,倒是有些佩服,別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