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季 特殊當事人 第十三章 豹哥反操作

總體來說,余白覺得那天晚上還是挺美好的。

唐寧不知怎麼的改了主意,先是在浴室里幫她吹頭髮,等兩人上了床睡下去,就把這幾天譚暢案的進展和他自己的想法都跟她說了。

當然,那個案子其實也沒什麼進展。

譚暢還住在 A 市監獄總醫院裡,身體尚未復原,需要通過靜脈營養進食。監獄醫院的住院病人一般只戴個腳銬,連在病床上。而譚暢手上腳上都有,是為了防止她再次自傷。自從唐寧上次去又出了意外之後,連律師會見都暫時停下了。而且,看譚暢的態度,就算有律師去見她,她也未必願意再說什麼。

余白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此刻也開始整理自己的思路,試著分析:「譚暢跟你說她需要內衣,但是等了好幾天才拿到手,後來那麼做顯然不是一時衝動。而且,那天我在看守所里跟她對話,她一直表現得很冷靜,講話也很有邏輯,一點都不像絕望到想要尋死的狀態。」

唐寧默認,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而且,」余白又說出第二種猜測,「現在看下來,她這麼做應該也不是為了辦取保候審吧?」

唐寧點頭,回答:「我後來問過醫生,像她這麼嚴重的食道破裂死亡率在 70%以上。再加上自縊,現場急救很可能判斷失誤,措施不當,這個風險又要加成上去。她這麼做,其實根本無法保證自己會不會死,能撿回一條命反而是種偶然。還有後來那次,她又在醫院裡拔營養管,流了半床的血……」

說到這裡,他大概覺得不妥,轉頭看了看躺在身邊的余白,突然停下不說了。

雖然只是半句話,但余白還真覺得這描述有點畫面感,只是不想讓唐寧又對她區別對待,這才忍了忍,只管往下猜:「那會不會是為了給家裡人留下錢呢?」

的確有一些涉嫌貪污和挪用公款的人會選擇這樣做。有時候,人死了,事情也就這麼結束了。

唐寧搖頭:「挪用和貪污的錢都已經退賠上繳了。」

余白又說:「或者還不止這一些呢?」

那次去看守所會見,譚暢反覆跟她確認涉案交易的次數,她就覺得有些怪異。而且,李洪慶的那家外貿公司註冊已經有七年了,譚暢交代出來的那幾筆交易卻都是集中在最近三年里的。而乙二醇又是一種價格漲跌特別頻繁的大宗商品,她完全有機會做更多交易,也難怪檢察院還要繼續往下查。

唐寧卻反問:「那其他三個人要是說出來呢?她不是白死了么 ?」

「他們之間可能有牢固的攻守同盟,也有可能他們只知道其中的一部分,而且譚暢已經把這部分主犯的責任都擔下了。」余白回答,雖然連她自己都覺得這種說法有點挑戰人性。

「可是另外三個人怎麼知道她擔沒擔呢?」唐寧果然又反問。

同案犯分開關押,律師協助串供的可能性也極其微小,問題還是回到了囚徒博弈上。

你可以選擇不招,但別人不知道你招不招,你也不知道別人知不知道你招不招……然後就進入了無窮無盡的套娃模式。

余白沒轍了。唐寧也不說話,一手枕在腦後,一手攬了她的肩,讓她靠在他身上。余白隨著他呼吸的節奏起起伏伏,忽然又想到上半年喬成和劉怡的那個案子,也是一票抓了一個團伙進去,每個人都在爭取立功,交代問題都成了一種競爭,各種有的沒的陳年老帳翻出來,實在是囚徒博弈的經典演繹。

與之相比,譚暢似乎義氣多了,甚至比她身後這位「豹哥」還要義氣。

就這麼想著,一個念頭在她腦中划過。

她一下坐起來,看著唐寧說:「別的消息無法傳遞,但有一條卻不一樣。」

「嗯,有點意思了。」唐寧也看著她。

余白顧不上計較他的態度,繼續說下去:「如果譚暢在看守所內身亡,就算警方提訊的時候刻意不提,律師會見也會提起。」

「那又怎麼樣呢?」唐寧又問,臉上慢慢浮起笑意。

「這就等於告訴其他人,她選擇了緘默啊。」余白推演出了下一步。

這是一個豹哥的反操作。

為了斬斷猜疑鏈,豹哥先鎖定了對自己有利的選擇,先進一步,再退一步,最終達到雙贏的目的。

而譚暢卻用自縊的方式,自己率先退到了極限處。

看守所里有在押人員身亡不是小事情,警方勢必會立即通知家屬,這個消息一定會傳出去。同案犯都請了律師,別的事情律師不會傳,但這件事不一樣,另外三個人都會知道,譚暢已經選擇了沉默。

這是一個極端卻又簡單的做法,只要成功,結果便毫無疑問。

只可惜,譚暢失敗了。

那接下來又會有怎樣的轉折?在得知她自殺未遂之後,其他三個人會怎麼想,他們之間的猜疑鏈又會如何加倍瘋狂地綿延呢?

余白不知道,她甚至不能確定事情是不是真的像她推測的那樣。再看唐寧那副笑而不語的樣子,顯然早已經想到了同樣的解釋,但不管怎麼說,她還是為自己理順這件事興奮不已。

余白不禁感嘆,做完某些事之後躺在床上聊案子,這種感覺簡直不要太好。與之相比,事後煙什麼的完全不值一提。

直到關了燈,她還了無睡意,又說起這次出差的事,唐寧也表現出了充分的關心和興趣。

說著說著,自然就到了今天晚上這部分——吃完飯,她回到房間,接到一個電話。

余白停下來不說了,在黑暗中看著唐寧問:「想知道輸贏么?」

「什麼輸贏?」這人裝傻。

「打賭啊。」她補充說明。

卻不料他一口回絕:「不想。」

「真不想?」她不信。

他重複:「都說不賭了,不想。」

「要是你贏了呢?」余白逗他,事實證明是她贏了,吳東元有充分的理由把這個項目交給她。

唐寧倒是很堅決,乾脆吻住她叫她閉嘴。余白笑起來,翻身逃開去。不是問什麼叫不正常么?半夜再來一次什麼的,就有點不正常了。

唐寧又把她撈回來,收攏雙臂抱著她,要她快睡。余白這才靜下來,閉上眼睛。

入夢之前,腦中滑過某個瞬間——在海邊,吳東元看著她。

突然就有那麼一點不確定,她真的贏了嗎?

第二天,余白和周曉薩又在房地產公司呆了一整天,一個個部門輪轉過來。黃總倒也沒食言,相關的合同都已經整理好了,還有公司政策和員工守則,全部備份好交給她。

到了傍晚下班時間,酒店派車過來送他們去火車站,唐寧已經在那裡等著了,三個人一起搭飛機回到 A 市。

隔天去事務所上班,余白一早就碰到陳銳。

陳律師一看見她就把她叫進隔間,開口說:「哎,我替你看著唐寧,你也給我幫個忙。」

「行啊。」余白一口答應。

陳銳朝外面一招手,示意王清歌進來說話。

「我這兒有個法援的案子,」王清歌速速趕來,倒是有點不好意思,「本來想找胡雨桐的,但是他這一陣一直跟著邵律師在理博那個項目上。而且我看周曉薩也總在外面跑……」

余白懂了,拜唐寧所賜,只有她朝九晚五,看起來閑得要死。

王清歌看她臉上的表情,以為她不願意,趕緊拿了筆記本電腦過來,加大推銷力度:「這個案子真挺簡單的,你去不去看守所都無所謂。我這裡案卷、會見筆錄都有,辯護意見也寫好了。法援中心指派給事務所,現在換辯護律師,約家屬過來重新簽個委託書。到開庭的時候,你去一下就行了。」

她們這裡還在說話,陳銳中間人做完,已經甩手出去辦事了。

余白坐下來看了看電腦上的材料,的確做得很周到。

而且,還真是巧!

嫌疑人名叫劉永舜,剛滿十七歲,罪名是盜竊,偷了三輛電瓶車,案值九千多塊。

余白記得上次在外面吃飯,王清歌說自己接了個證據特別複雜的盜竊案。陳銳當時就安慰自家徒弟,說不定下次能碰上個十七歲偷電瓶車的,開庭只需要說一句「初犯,未成年,求輕判」就可以了。

王清歌自己肯定也沒想到,這回還真讓她碰上了一個十七歲偷電瓶車的。唯一不符合陳銳預期的,是這人十五歲的時候被抓過一次,也是偷的電瓶車,而且還拒捕傷警,這次是二進宮了。

余白越看越覺得奇怪,問王清歌:「你都做到這一步了,為什麼不做了?」

王清歌滿臉的一言難盡,字斟句酌:「我跟這個嫌疑人……好像……存在一點需要迴避的情形。」

余白一聽更不明白了,什麼迴避情形?而且還是「好像」?

王清歌又道:「我當警察的時候負傷那件事,你聽說過了吧?」

余白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指指案卷里劉永舜的照片,問 :「就是他推了你一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