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太急了吧?」余白腦子裡一堆問題,念在協議上寫得白紙黑字,只好退一步說話,「要不我們先領個證?」
唐寧拒絕討價還價:「你別糊弄我,說結婚當然是正式的、全套的結法。」
「什麼叫正式的,全套的結法?」余白反問,「你倒是給我define一下。」
「領證,請吃飯,度蜜月,然後搬到一起住啊。」唐寧錚錚有詞。
「在哪兒吃?」余白以為可以將他一軍,心說你連酒席都沒訂,初秋又是結婚旺季,只提早一兩個月估計就剩下三娘孤煞的日子了。
不料唐寧卻答:「爸爸說了,就辦在余家村會所。遠是遠了點,不過我都已經想好了,請貼上就寫『碼頭集合,包船接送』。這樣呢,還有個好處,到時候誰影響我們洞房,誰就趕不上回市區的船,你說這個辦法是不是很好?……」這人展開想像的翅膀,一口氣說下去,什麼都打算好了。
「你等等,」余白趕緊叫停,「哪個爸爸?什麼時候說好的?」
「你爸爸呀,」唐寧回答,「就前一陣,我們打電話的時候說的,日子他都訂好了。」
「哪天啊?」余白崩潰了,真是她親爹嗎?
唐寧回答:「十月二日到四日,三天流水席,正日子哪天隨我們定。」
嗯,大宴三天,吃吃喝喝加打麻將,的確是余家村的規矩,是她親爹沒錯了。
「怎麼樣?」唐寧看著她問。
余白實話實說:「感覺有點舊社會,結婚的日子還得別人告訴我。」
「那協議可是你自己簽的。」男權份子好整以暇。
余白心裡說,你真以為這是合同糾紛嗎?試試去法院立案啊,看有沒有人理你?
唐寧不知道她想的是什麼,只當她為難,倒是也退讓了一步:「你要是覺得到時候可能過不了面試,還得再等一次排期,那咱們就……」
「誰說我過不了面試?」扎紮實實的一年實習,早就做了不止十個案子,而且律協的面試通過率一向高於90%,余白覺得說她過不了絕對是一種侮辱。
「那不就得了,」這人原來在這兒等她呢,「A deal is a deal,你別賴皮。」
余白無語了,正要再說什麼,外面有人敲門。她以為是食堂來送飯,推開唐寧,出去開門,卻見來人竟是唐嘉恆。
唐寧坐在床上也看見了,還是一貫以來的稱呼,笑對著父親問:「唐律師怎麼有空來啊?」
唐嘉恆走進來,答:「正好來醫院檢查,就上來看看你。」
這句話聽得唐寧一怔,即刻望向余白:你快問問怎麼回事。
余白眼神鼓勵:你既然關心就自己問啊!
唐寧:你問你問。
余白只當沒看見,轉身拖了張椅子請唐律師坐,又去飲水機那兒倒水。
病床上那位沒辦法,總算說出來:「怎麼又看醫生啊?」
唐嘉恆好像沒注意到他語氣中的異樣,淡淡回答:「就是複查幾個指標。」
「什麼指標?哪裡不舒服啊?」兒子又別彆扭扭地開口。
父親笑了笑說:「也沒什麼,年紀到了,身體機能總歸有點下降。」
兒子將信將疑地看著父親,頓了頓才道:「爸爸,要是有什麼事,千萬不要瞞我。」
唐嘉恆也看著他,起初似是有些動容,隨即又綻開笑來:「你覺得我有什麼事?為什麼會這麼想?」
唐寧不知道這回答究竟算是真沒事還是假沒事,囁嚅著解釋:「就是看您這幾個月好像瘦了不少,又總看病……」
唐嘉恆聽了卻挺高興,當即把玻璃窗當鏡子照了照,道:「是嗎?去年體檢,醫生說我有痛風的前兆,讓我注意飲食,規律作息時間。剛開始我還特別不適應,一段時間下來自己也覺得挺有效。」
唐寧傻那兒了,半天才問了一句:「真的假的啊?」
「當然是真的,」唐嘉恆還在窗口側著身照鏡子,「我現在每天七點鐘準時下班,再大的事都得等到明天……這衣服看來是得重新做了……」
余白在旁邊聽著,總算是明白了,上回唐寧晚上打電話過去,被推到了第二天,估計也是這個原因。
「那怎麼瘦那麼多呢?」唐寧繼續問。
「鍛煉呀。」唐嘉恆覺得這人有點少見多怪。
「請私教了嗎?」唐寧還就管到底了,「有些動作不適合您這個年紀,而且容易受傷,以後不如我陪您練吧。」
「健身房那些哼哧哼哧的我不喜歡。」唐嘉恆表示拒絕,言下之意——太不優雅了,「我參加了一個交誼舞隊,下個禮拜的國標舞公開賽……」
「您要參賽?」余白也是驚了。
「不是不是,」唐嘉恆笑出來,「只是暖場演出,你們要是感興趣可以去看看。」
「去,我們去看。」余白趕緊回答,唐寧也在那兒點頭。
「好,那我給你們留票。」唐嘉恆應下,又坐著聊了一陣,這才告辭離開。
余白可以感覺到那種高興,父子兩個人都有,不會說出來,但彼此都知道。
第二天,唐寧出院。又過了一周,兩人去新區體育館看國標舞公開賽。
正式比賽開始之前,由一支中老年國標舞隊暖場,跳的是華爾茲,背景音樂是《愛美麗圓舞曲》。聽主持人介紹,隊員都是至少五十五歲以上的年紀,但坐在看台上離得遠,除去有幾位已經一頭白髮,身型與動作幾乎看不出一點暮年感。
唐嘉恆也在其中,穿一身黑色tuxedo,白襯衫,白領結,舞伴亦著一襲白裙,徜徉在樂聲中,如行雲流水。
余白看著聽著,只覺優美中似有哀傷。她忽又想起唐嘉恆說過的往事,當年才剛進入A大法律系的他,在校園裡的舞會上認識唐寧的母親。一開始是舞,後來是鴛鴦——她還記得他這樣講。與此時一樣,優美中似有哀傷。
一曲終結,滿場掌聲響起來。
余白也拍著手,感嘆:「唐律師樣子太好了啊!」
「我們唐家男人有差的嗎?」旁邊那位有點不樂意。
余白看他一眼,又上下仔細端詳:「你……」
「我怎麼了?」唐寧問。
余白伸手捏了他一把,又在他耳邊道:「最近好像胖了點啊。」
唐寧「切」了一聲,開頭不以為然,後來又有點不自信,低頭看了看。
余白其實看見了,但笑不語。
手術之後醫生特別關照,拆完鋼釘兩個月,下肢不能劇烈運動。於是,接下去的幾天,她每天都能看見唐寧在家狂練上肢、胸肌和腹肌。可以預見的是,等到兩個月之後完全恢複,這人肯定還得去健身房裡猛練下盤。余白想像那畫面,怎麼想怎麼好笑。
也是在那幾天,先後傳來幾條消息。
第一條, 是田盟案的一審判決。
還別說,田律師是有點水平的。詐騙罪名雖然成立,但因為積極退賠,又找了很多合法的收費名目,最後認定下來詐騙金額不是六十萬,而是十二萬。至於泄露國家秘密罪,正如陳銳所說,定得不太合適,法院也沒有認定,一審判了有期徒刑徒刑六年。
第二條,是關於林旭輝一案的進展,各種官媒網媒,相關文章鋪天蓋地。
經偵調查中發現,除了收購奇途之外,林旭輝已經如此操作了兩次,將資金投入虛構的境外項目。只需粗粗估算一下,再看上一年富豪榜上他的財富數字,就知道此次交易如果成功,他幾乎已經把全副身家轉出去了。哪怕只是等到第一筆現金支付之後,數字也十分可觀。下一步的計畫也許就是出境,林旭輝不準備再回來了。
這個消息傳出之後,網上有不少人評論,說「這些年翻車的夫妻店」又多了一家。而對於謝簡書,絕大多數的聲音還是同情加佩服的。有傳說她已經提出離婚,路人都表示大快人心。
與此同時,大跌至停牌的樂歐又出了新的公告,公布了一系列的人事變更。
孫勝躍被捕之後,謝簡書自己兼任了總裁。其餘高管班子,舊人進去了,又有新人升上來頂。余白在其中看到吳東元的名字,他是新任的董事會秘書。
董秘已是副總裁級別,在不久的將來更進一步,似乎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而且,這個職位是要考一個資格證的。若是仔細算起來,此項任命很有可能在林旭輝出事之前就已經在醞釀了。
謝簡書已年近六十,身體也不是太好,而林飛揚根本管不了這些。這個總裁的位子將來會給誰,是女婿?還是職業經理人呢?
至此,余白不禁又一次想起那個神秘的舉報者,那個人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做,已經呼之欲出。
但那一陣她沒有太多的時間去管這些閑事,實習期已滿,律協面試的日子也定了下來。
王清歌和胡雨桐跟她同一期,早早地從實習律師群里找來了「面試寶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