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唐寧好像很清楚接下去應該做什麼。
先是約見了檢察官,轉達林旭輝的意思——不再爭取退回補充偵查,對檢察院的要求一律配合。
跟余白一樣,那位負責SM案的女檢察官也是一臉「你真的假的」的表情。
看得出來,人家原本以為他一定會申請退回補查的,畢竟這案子現有的證據的確存在一些問題——
被害人已經身亡,無法指認。
既沒有證人目擊案發過程,也沒有能證明案件主要事實的視聽資料。
嫌疑人自首,卻只承認對被害人進行了性|虐,而且是雙方你情我願,並且堅決否認有過殺人的行為和故意。
換句話說,這個案子是完全沒有直接證據的。
而物證、現場勘驗檢查筆錄和足跡鑒定意見均為間接證據,只能證實部分案件事實,需要經過推理才能證明案情。
當然,由於故意殺人案的特殊性,被害人已經不可能做出陳述,嫌疑人也往往不願意自證其罪,直接證據的確不易取得。而在沒有直接證據的情況下,就要看現有的間接證據是否能夠形成一個完整的證據鏈,並且足以排除合理懷疑,在案件事實的認定上得出唯一的結論。
到此時為止,證據鏈中尚有兩個環節缺損——
一個是物證。
林旭輝堅決表示自己在被害人身亡之前就離開了案發現場。這種說法,或許可以用現場的那幾枚腳碼相符的血腳印證偽。但案發之後,套房周邊、別墅以及林旭輝家中都被警方搜查過,始終沒有找到染有血跡的衣服或者鞋子,也無法再作進一步的比對。
另一個就是供證中存在的矛盾。
正如唐寧曾經提過的那個問題:林旭輝在套房中留下了那麼多指紋和DNA,為什麼單單擦掉當作兇器使用的牛排刀上的指紋?
在這種情況下,辯護律師的常規操作似乎應該是堅持主張證據尚未達到確實、充分的程度,不能形成足以排除合理懷疑的證據鏈,儘力爭取退回補充偵查才對。
但唐寧卻已是一副繳械投降的姿態,檢察官倒也搞不清他究竟是什麼路數了。
物證的缺失,需要退回公安機關補充偵查,卻也未必能有結果。
相較之下,另一個問題就要簡單得多。
於是,檢察官先行安排了司法精神鑒定。其目的顯然不是為了讓林旭輝免除或減輕刑事處罰,而是打算用他的人格障礙解釋供證之間的矛盾。
辯護人表示完全沒有異議,只問了一句:「最快什麼時候可以做?」
「要排期的,至少也要一周才能出結果。」反倒是檢察官覺得心裡有點沒底,還當他會交代出什麼家庭精神病史來。
可辯護人只是點頭道謝,就這麼告辭走了,身後跟著一個同樣心裡沒底的徒弟。
等兩人走到外面,余白開口便問:「你這到底是什麼打算啊?」
唐寧卻只是反問:「這裡面的道道不是你先想明白的嘛?」
余白剛想說,是啊,可怎麼又給你繞糊塗了呢。
唐寧突然站定,回頭問她:「你記得林董別墅書房裡的筆記本電腦是什麼牌子的嗎?」
余白一時沒有準備,差點撞他身上,但答案倒是脫口而出:「深灰色hp。」
隨後幾天,等著鑒定結果的同時,兩人做了準備,便約見家屬,交代案件進展。
這一回是在樂歐總部。
謝簡書乾脆就沒讓女兒出現,只帶著吳東元進了會議室,後面照例還跟著一個孫勝躍。
等三人落座,唐寧便把眼下的情況大致說了一遍,包括林旭輝在看守所里的一言難盡,以及他著急等著庭審的態度。
謝簡書只問了一句:「結果預計會怎麼樣?」
唐寧如實回答:「目前不太樂觀,不利證據很多,尤其是足跡鑒定。但林董也跟我們溝通了他的打算,已經有了明確的辯護方向,決定不再爭取退回補查,直接等起訴,法庭上見分曉。」
余白就坐在謝簡書和孫勝躍對面,唐寧說話的時候,她留意看著兩人的反應。
謝簡書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倒是孫勝躍一臉關切地問:「是什麼方向啊?」
唐寧抱歉一笑,答:「就是一些時間上的證據,我們已經向林董建議了保全。更具體的我不方便透露,這也是林董的意思,請您理解。」
孫勝躍有些尷尬,唐寧再次向他道歉,他也不好再說什麼。
余白做著記錄,自然又問起林旭輝最關心的問題,那幾個進行中的項目。
孫勝躍一個個說下來,輪到「奇途」卻有些猶豫。
最後是吳東元開口回答:「SAFE一直沒批下來,眼看第一筆付款期都要到了。」
余白有些奇怪,問:「這是主營業務相關的收購,照理說不存在外匯政策上的問題啊。」
吳東元看著她笑了笑,答:「這交易我沒參與,具體結構怎麼設計的,付款條件怎麼樣,我也不清楚。」
余白低頭記下。
吳東元的水平她是知道的。比這個金額高得多,題材敏感得多的交易,他也操作過,有的已被奉為外匯嚴管之下的跨境交易典範。照理來說,作為樂歐集團的法律顧問,他就算沒有親力親為,至少也會給些建議。現在這情況只有兩個可能,他沒有插手,或者林旭輝不要他插手。
她不禁感嘆,林家這山頭站得真是涇渭分明了。不過也是難怪,林飛揚也有樂歐的股份,林旭輝這一宗交易要是成了,損害的也是林飛揚的利益。
而交易受阻的消息恰好在這時傳來,實在是天助我也。
短會很快結束,等幾個人都出了會議室,唐寧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叫了聲「謝董」,又示意謝簡書回到房間里,關上門講話。
孫勝躍沒有立刻離開,隔著磨砂玻璃朝裡面望了望。
余白正等在門口,對他笑了笑,似是隨口解釋一句:「應該就是跟謝董打聲招呼,我們要去拿點東西。」
「哦,好,好。」孫勝躍應了幾聲,轉身走了。
會議室里的門也正好打開,謝簡書先出來,回頭對唐寧道:「那就等你們的消息了。」
孫勝躍這時已經走出幾步,聽見聲音又回過頭來朝這裡望一眼。
辭別了謝簡書,余白和唐寧走出樂歐的辦公室。
孫勝躍果然跟了出來,唐寧當沒看見,只對余白道:「林董辦公室在三十八樓,還要再上兩層,找他秘書就可以了……」
余白點頭,跟著他進了電梯,移門在身後合上。
裡面只有他們兩個,余白這才問:「你剛才跟謝董說了什麼呀?」
唐寧轉過頭看她一眼,勾唇一笑,回答:「還有什麼?精神鑒定唄。」
余白也笑了,心想這人真是合規執業的典範,戲演了半天,但台詞句句都不假。精神鑒定只跟近親屬溝通,想得多周到啊。只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孫總不知要生出多少聯想來了。
說話間電梯已經到了三十八層,兩人走進辦公區,返身再出來,唐寧手中已經拿著一本深灰色hp筆記本電腦,恰好就碰上孫勝躍。
「唐律師……」孫勝躍開口。
「孫總。」唐寧跟他打招呼,站定了等他說下去。
孫勝躍卻又沒話了,只看了一眼唐寧手裡的電腦,問:「這就走了嗎?」
「對,」唐寧看錶,「接著要去檢察院。」
孫勝躍隔著電梯廳的玻璃門看了一眼裡面。這一層都是高管辦公室,人不算多,但也不乏眼目。他還是沒說什麼,轉身去按了電梯,等移門滑開,伸了伸手請唐寧他們進去,自己也跟在後面。
門又合上,轎廂里只有他們三個,孫勝躍這才道:「唐律師,方不方便聊幾句?」
唐寧轉過臉來看著他,像是有些意外,隔了半秒才點了點頭。
三人直接去了地下車庫,坐進車裡講話。
余白坐在駕駛座上,就聽見另兩位在後排位子上談條件,實在覺得這場景有點像電影里的壞人在搞內幕交易。
孫總問:「唐律師,你說的時間證據是……?」
唐寧回答:「這個我真不方便透露。」
「這案子的結果影響到整個集團,您這樣子,不是讓我難辦嘛……」孫勝躍顯然話裡有話。
余白好想問他,你威脅誰啊?這是刑事案子,被訴的是自然人,不是樂歐。如果當事人提出委託其他律師,跟我們解除委託關係,那是他的權利。如果當事人親屬為他聘用別的辯護人,並且得到當事人的同意,也是他們的權利。但孫總在這件事上真沒發言權。
唐寧卻好像真的被威脅到了,開口說:「假設,我只是假設哈,有個人牽涉到了一樁暴力案件中,但有一份電子證據可以證明他案發當時證在參加一個會議……」
「視頻在線的時間記錄?」孫勝躍試探著問。
唐寧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