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 實習律師余白 第五十五章 商業秘密

戶外似乎有流雲飄過,遮蔽了午後的日光,會見室里一時陰沉下來。

林旭輝又一次靜默,鐵柵兩邊的三個人宛如看著虛空中的一個永動球,在兩極之間緩緩擺盪。

唐寧等著,並不催促。

似是隔了許久,對面林董終於說出一個名字:「孫勝躍。」

余白有種不詳的預感,她的三觀大概又要掉到地上開始摩擦了。

但唐寧只是跟林旭輝確認了一次:「您的意思是當時跟孫總在一起?」

林旭輝答非所問:「我大概一點多離開套房,孫勝躍可以證明接下來那段時間我在別墅里。」

「具體是幾點到幾點?」唐寧繼續問下去。

「兩點到四點。」林旭輝回答,精確而肯定。

余白聽得一震,就是這麼巧嗎?她還記得案卷中的幾次提訊筆錄,辦案警員並沒有明確告訴過林旭輝法醫推斷出來的死亡時間,但他們像唐寧一樣問過那個問題,凌晨兩點到四點之間你在哪裡?

而且,這算是什麼劇情?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叔,在上半夜的激|情之後,下半夜換了一個場地,又去密會另一位五十多歲的大叔?

「孫勝躍也在別墅里嗎?」唐寧還是波瀾不驚。

林旭輝搖頭,答:「我們在視頻聊天。」

「凌晨兩點到四點,整整兩個小時?」唐寧質疑。

「我說的都是事實。」林旭輝沒有辯解,語氣一半煩躁一半不悅。

唐寧耐心解釋:「孫總跟您有職務上的上下級關係,而且您剛才說的的確有違常理,就算我不問,檢察官也會問的。」

林旭輝又一次沉默。

「現在這個情況,如果有任何不實敘述,只會對您更加不利。」唐寧提醒。

他們都在等著林旭輝再開口,但林董卻換了話題:「唐律師,我有一個問題。」

「您說。」唐寧看著他。

「我這個案子有沒有機會不公開審理?」林旭輝問,好像突然跳脫到了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

「理由呢?」唐寧問。

「涉及個人隱私。」林旭輝回答,說完又追了一句,「我就是不希望我女兒聽到那些事。」

如果案件不公開審理,那麼在庭審時,就不允許記者報道,也不允許任何公民旁聽,其中包括與審理該案無關的法院工作人員和被告人的近親屬。

「可以試一試,」唐寧實話實說,「但這件案子不是商業仲裁、民事訴訟或者離婚案。在刑事案件中申請不公開審理,一般都是涉及未成年人,或者由被害人提出的,像您這種情況很少有先例。而且,本案被害人是俄羅斯籍,涉外了,到時候領事館都會有人來旁聽。」

「那商業秘密呢?」林旭輝又問,像是懷著一絲希望。

商業秘密?余白又是一震,記憶中許多看似相關的碎片被一條細弱的線串起,她像是突然就明白了,但那條細線很快又分崩離析,散落開去。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余白坐在那裡一時出神,唐寧還在她身邊繼續說下去:「是不是屬於商業機密,得由法官來決定。」好像他根本沒有察覺,商業機密這樣一個理由在一起謀殺案中顯得如此違和。

林旭輝頹然低下頭,十指插|進有些稀疏的頂發里,口中喃喃:「你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時間……」

給一點時間?這一次會見還是結束在這樣一句話上,林旭輝仍舊與之前一樣的意思——等,繼續等。

出了看守所,兩人上車回市區。

「有沒有什麼想法?」余白一邊開著車一邊問唐寧。

唐寧搖頭,早就看出來其實是她自己有話要講。

余白偏還要賣個關子:「凌晨兩點到四點,商業秘密,想到什麼了嗎?」

「什麼?」唐寧順著她問下去。

「他們在開會。」余白公布答案,別問她怎麼猜著的,這種反人類的操作都是她在BK時曾經的血淚史。

隨後,余白說出了她的幾條推論:

1這次會議,孫勝躍知情,但是沒參加。所以林旭輝才剛引出這個人證,又被唐寧一句話嚇回去了。

2肯定有境外的與會者,所以才會安排在這個奇怪的時間。

3她覺得林旭輝應該通過錄屏的方式記錄下了整個會議過程。

「為什麼你覺得他錄屏了?」唐寧又問。

「所以他才會這麼糾結啊,」余白解釋,「守著一份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卻又不能用。但也正是因為有這個視頻,他才敢等下去。要是到了法庭上,他不能因為證據不足而脫罪,手裡總還有這個王炸。」

「那他為什麼拖著不願意公開呢?」唐寧繼續,是在問她,也是在問自己。

余白試著分析:「林董不願意公開,可以分成幾個層次的『不願意』。第一,他不願意告訴警方或者檢察官。第二,他不願意讓媒體知道。最後一點最奇怪,他似乎也不想讓家裡人知道。」

「為什麼這麼說?」唐寧還是問。

「他特地離開市區到度假村,不就是為了開這個會嗎?」余白反問,「要是呆在家裡,半夜三更開會,必定會讓謝簡書知道。至於米拉,可能只是一場順便帶過的約會,沒想到橫遭意外罷了。」

話到此處,唐寧已然順著她的思路說下去:「前兩個『不願意』意味著事情可能不合法,第三個『不願意』則意味著這件事可能還有悖於他家人的利益。」

余白點頭:「而且,他剛才特別提出不公開審理,說是不想讓林飛揚知道,其實是更多的是不想讓謝簡書知道吧?」

「他對家人知曉的顧慮,甚至超過了公檢法。」唐寧喃喃,說得一字一句。

這會是一場什麼會議呢?余白尚不得其解,只是隱隱覺得事情應該與那宗收購「奇途」的交易有關。但這樁收購早就是公開宣布的消息,你情我願,明碼實價,市場反饋良好,似乎並不存在見不得光的地方。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問唐寧,「要麼去別墅,找找林旭輝的電腦?那天列印委託書的時候,我看到他書房裡有全套辦公設備。」

「怎麼進別墅?」唐寧卻是笑了,「是找孫總?還是找謝董?要是找錯了人,這視頻證據可是動動手指,刪了就沒了啊。」

余白不語。的確,林旭輝沒有告訴他們究竟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視頻是否存在,又放在哪裡。

在這件事上,孫勝躍似乎是林旭輝的同謀,而謝簡書則是對手。但如果真的要使用這份證據,這兩個人分別會是什麼反應,對林旭輝又會產生什麼影響,他們都不知道。

仔細想過之後,余白道:「我現在還不能確定,但事情應該與奇途有關,我得回去查點資料。」

樂歐是上市公司,各種報表、組織結構、控股情況都很明了。相比之下,奇途要麻煩一點,但因為有眼下這宗交易,各種財經媒體的分析時評也不少。

兩人回到事務所,即刻動手查找。

這些報表與文章,余白看起來熟門熟路。

樂歐集團最主要的兩塊業務就是酒店和房地產。過去幾年中,房地產行業整體利潤走低,但酒店業卻是一路上揚。

而樂歐控股作為上市公司,是整個集團的籌融資平台,勢必會整合一些內部的優質資源,比如以高速發展的酒店盈利彌補房產項目上的失利,使得業績指標顯得十分漂亮。

不過,問題就在於「漂亮」。集團公司的總體毛利率一直維持在25%左右,不溫不火。但是如果細看下去,就會發現房地產部分已經連續兩年虧損,中外土地儲備也不是很理想,這個25%的毛利是靠酒店管理部分的高毛利率拉上去的。

而這個高毛利率,哪怕是在前一年第一季度全國的酒店、度假村、遊樂場全部因為疫情關閉的情況下,仍舊達到95%。

「你覺得這裡面有問題?」唐寧問。

「審計師,評估師都是專業人士,就算有什麼肯定也不是一眼能看出來的。」余白回答,她需要更細的數字,才能做出判斷。

「還有一個人也知道樂歐的情況。」唐寧提醒。

「對哦,」余白茅塞頓開,「唐律師!」

自從樂歐股份制以來,唐嘉恆做了許多年集團法律顧問,後來控股公司上市,他又擔任獨立董事。樂歐內部到底怎麼回事?幾位董事總裁之間又是什麼樣的關係?唐律師知道的一定不少。而且,還有那份關於禮物的預言。雖然唐嘉恆後來也自圓其說了,但余白總覺得他早就料到了些什麼。

余白想得正起勁,旁邊那位卻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吳東元呢。」

「啊?」余白裝傻,「你想的是吳東元?」

唐寧趕緊否認:「我才沒想他。」

「那你幹嘛提他?」余白偏還要問。

唐寧又無語了。

余白這才笑起來,覺得這人以後應該不敢再這麼陰陽怪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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