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了就是來了,沒來就是時辰未到。
唐律師的第二份禮物的確是突然到來的。
像是一種預兆,那天一早,余白和唐寧兩人去立木上班,才剛走進辦公室,就聽到陳銳在評論樂歐的股價:「自從風傳要收購奇途,已經連續漲幾天。現在消息正式公布,財報也出來了,接下來肯定又是一波大漲。」
「你買了?」唐寧走過他身邊,笑問一句。
「沒,這不是替你惋惜么?」陳銳揶揄回去。
余白聽不懂這話里的意思,來回看看這倆人。唐寧似乎朝陳銳使了個眼色,而陳銳只是笑而不語。
余白最煩這種神秘兮兮的樣子,問都懶得問,到自己位子上開工去了。
但那則財經新聞,她閑下來倒是也看了看。當時已是六月末,樂歐披露了上一年度的財報,數字算得上漂亮。而收購奇途的消息也已經正式公布,預計數十億的交易額,溢價高達十幾倍。但奇途在線上旅遊業內炙手可熱,又是發展快、輕資產的互聯網企業,這個價錢開出來也算相當,跟某些幾十、幾百倍溢價的奇怪併購比起來,更是良心得不得了。這兩個消息前後腳爆出之後,樂歐的股價果然持續大漲。
其中的邏輯余白都看得懂,甚至早就猜到了這些劇情,但還是想不明白剛才那倆人到底在說什麼?既然不告訴她,她也不問,憋死他算了。
上午,兩人去法院辦事,回來的路上順道又見了個客戶。快到中午的時候,正上車準備回所里,唐寧的手機震動,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唐律師」。
他倒也不介意,連了余白車上的藍牙,就這麼在中控屏幕上按了接聽鍵。
「余白也在吧?」唐嘉恆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
「我在,唐律師。」余白趕緊打招呼。
唐寧一臉促狹看她一眼,弄得余白臉都紅起來。她當然知道他什麼意思,心說你這個親兒子都這麼叫,你讓我怎麼好意思改口?
所幸,唐律師已經言歸正傳,問:「還記得我說的禮物嗎?」
「來了?」唐寧笑著反問。
「來了。」唐嘉恆回答,緊接著又發來一條信息。
唐寧低頭看了看,名字、手機號以及地址。這個人他是認得的,但還是玩笑:「房子啊?可這也太遠了吧?」
「是案子。」唐嘉恆糾正。
「禮物是個案子?」唐寧跟他確認。
「對,」唐嘉恆輕輕笑了笑,「一件案子。」
「人家能看上我嗎?」唐寧難得謙虛。
「已經都說好了,」爸爸給他打包票,「你現在就過去,除非下午要開庭,其餘事情都推掉。」
「這麼急啊?」兒子倒又擺起架子來。
爸爸反問:「等著去自首,你說急不急?」
余白在旁邊聽著,愈加百爪撓心,好奇這個委託人究竟是何許人也,又到底出了什麼事趕著要去投案?
正想著,唐寧已經掛斷,也不跟她解釋,直接在屏幕上輸入導航目的地。這地方余白倒是認得的,不久之前他們去過一次,就在給他媽媽掃墓之後,唐律師帶他們一起去吃過飯,那個由樂歐開發的古鎮旅遊區。
余白按照語音指示,拐彎開上另一條路往外環去,一邊看路一邊問:「是誰要自首?」
唐寧靜了靜才答:「林旭輝。」
余白聽見也是一怔,樂歐的集團主席,林飛揚的父親,吳東元的岳父,股票漲成這樣,要去自首?
路上有點堵車,差不多一個小時之後,他們才在古鎮度假村的一棟別墅里見到了林旭輝。
敲開黑漆大門進去,裡面是個四合院,大塊的青石磚地面,疏疏落落的明式花梨木傢具,看起來十分禪意。
林董事長跟唐律師一樣年紀,兩人的事業也差不多是同時開始的。
至呈創立的那一年,樂歐也才剛由國營城南賓館改製為股份公司,並且迎來 了A市房地產開發的第一個高峰期。林旭輝眼光好,又有魄力,抓住機會兼并收購了不少商業地產,順利走上了低成本擴張的快速通道,先有了樂歐,又成為樂歐集團,再到樂歐控股公司A股上市。
二十幾年過去,林董事長樣貌保持得不錯,穿著也很得體,一見到唐寧,便拉著他握手,說:「小唐啊,你爸爸在醫院,只好麻煩你走這一趟。」
余白聽見這句話已是一怔,唐寧心裡大概也是差不多的反應。但回想方才那通電話,唐律師談笑自如,實在不像是身體上有什麼問題。但當著外人的面,他們也不好直接問,只能含糊應下不提。
林旭輝把他們讓到裡面客堂坐下,又問他們喝什麼茶?
直到這時,余白還是沒猜出來他到底幹了什麼要去自首,看這風度做派倒像是尋常見朋友請客。
「我們喝水就行了,先說正事吧。」最後還是唐寧開口催促。自首這種事最拖不得,立案之前去與立案之後去不一樣,就算已經走到派出所門口被抓了,都不能算主動投案,可以說就在和警方爭分奪秒。
「是昨天晚上的事,」林旭輝總算開口,還有些猶猶豫豫,「或者說,是今天早上。」
「那您從昨天晚上說起吧。」唐寧給他理了個順序,倒敘什麼的修辭手法就不必了。
「我昨晚在度假村開了一個套房,見了一個朋友……」林旭輝垂目,說得極其簡略。但余白還是能從他的聲音里聽出一絲倉惶來,也幸虧是這一點預警,讓她在聽到下文的時候,不至於太過意外。
「……今天早上,清潔工打掃房間,發現她死在房間里。」
對話在此處停滯了半秒,房間里一片寂靜,只聽見窗外傳來幾聲鳥鳴。
「報警了嗎?」唐寧先開口問,聲音里仍舊不帶半點情緒。
「報了,清潔工當場打的110,然後才上報到管家部。」林旭輝回答,好像也受他的影響,變得麻木了一點。
「您這個朋友是什麼人?」唐寧又問。
「樂歐樂園的一個俄羅斯籍演員,女的,叫米拉格列科。」
「情人關係?」
「是。」
「昨晚你們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林旭輝又有點扭捏,「一般都是這樣,我一點多走的,她留下過夜,第二天再退房。」
余白聽著,感覺三觀碎了一地,但還是得繼續扮演撲克臉。就在上午,她搜索有關樂歐的財經新聞,下面還附帶著出來好多照片,其中就有這位林董事長的全家福,摟著太太和女兒,很幸福的樣子。
「那您為什麼說是自首?」唐寧卻已經察覺到問題的關鍵,如果只是幽會,聽說對方身亡,最多就是主動向警方說明情況,又怎麼談得上自首呢?
「是這樣……」林旭輝似乎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不確定她後來怎麼樣……她其實也喜歡這個,我們有安全詞的。」
於是,緊接著便有了更多讓她三觀碎成渣的描述,緊縛,捆綁,拘束……
「您說她是自願的,有什麼證明嗎?」也就唐寧還能不帶半點批判地繼續對話。
「有聊天記錄。」林旭輝拿出來給他看。
不知是不是因為語言障礙,兩人之間的信息往來除了房號,時間,以及幾個程序自帶的基礎表情圖,就再沒有別的什麼了。
「怎麼綁的?」唐寧繼續往限制級的地方向去。
「就這樣,這樣……」林旭輝比劃。
「您畫一下吧。」唐寧遞給他紙筆。
林旭輝搞建築的,略懂繪畫,於是就有了更讓余白三觀碎裂的圖示。她忽然覺得唐律師一定沒事,就是純粹不想來罷了,所以才把這案子送給他們了。
等林董事長畫完,唐寧看他說不出更多,才開始分析案情:「關於性猝死,對方是否需要承擔刑事責任,這個問題還真屬於法律方面的模糊地界,要分情況來討論了。」
Scenario 1. 如果猝死發生在男女雙方自願進行的性行為當中。由於雙方都不存在故意性,而且也無法預知對方的身體情況,那麼活著的一方無需為此承擔法律責任。
林旭輝猛點頭。
Scenario 2. 如果猝死發生在一方強迫另一方的情況下,導致被強迫一方發生猝死的,強迫一方顯然應該承擔法律責任。不過,這種情況就和強|奸致死有交集了,需要根據細節來認定。
林旭輝趕緊搖頭。
Scenario 3. 如果猝死發生時,一方被動服用了超劑量的藥物,那麼另一方顯然要為此承擔法律責任。如果猝死者是主動服用的,那麼另一方不須為此負責。
林旭輝又搖頭。
Scenario 4. 如果性猝死發生在非法交易時,那麼活著的一方也會承擔相應的民事賠償,只要不存在故意性,一般不會承擔刑事責任。
林旭輝還是搖頭。
Scenario 5. 如果性猝死發生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