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和120是前後腳到的。
錢母看見警察倒也不怯,搶在前面解釋:「我們又沒有碰她咯,是她自己突然衝過來撞到椅子上的,還不讓我們走,憑什麼不讓我們走?!」
陳銳這種場面見得太多了,不慌不忙,現場辦公:「這個說得清楚,我們會議室有監控。胡律師,你拷貝一份出來給警官。」
胡雨桐早有準備,一個U盤已經遞了過去。
錢母見賴不掉,又道:「我們老年人手腳不穩,也就是不當心弄出一點點皮外傷,至於這樣嗎?!你們也會有年紀大起來的時候,幹什麼這樣不依不饒?賠你們錢不就好了嘛!」
因為余白方才舉手擋了一下,最重的一處傷在左邊手臂外側,創口不小,血流得有點嚇人,後來倒下去又扭傷了腳踝,腫得不輕,一時不能落地。但在錢母口中,都只是一點皮外傷。
120隨車醫生已經在幫余白止血,實在聽不過去,開口道:「她胳膊上這個傷口蠻深的,我這裡只能先處理一下,到醫院還要縫針。還有腳踝,現在不能確定是扭傷還是骨折,也要等拍過片子才知道。」
陳銳一聽,便攤手對警察道:「肢體皮膚及皮下組織創口長度在10cm以上就達到輕傷標準,可以按照故意傷害罪立案了。現在眼睛可以看得到的傷就不止這點了,其他骨折、顱腦傷、耳損傷還不確定。我們拒絕調解,正式申請司法鑒定驗傷,今天這個人你們一定要帶回去的。」
錢母趕緊反駁:「你是不是看我們老年人好欺負啊?我老公這麼大年紀,又有高血壓,你們帶他回去問話,他吃不消的。要是有什麼問題,你們負得起責任嗎?!」
一方口口聲聲 「我們老年人」,另一方又都是律師,警察壓力山大,尚未開口先檢查了一下肩膀上的執法記錄儀還有沒有電。
陳銳適時給出依據:「警官,這個問題可以參照《保外就醫執行辦法》第三條第三款,高血壓病III期可准予保外就醫,刑事拘留收押也是這個標準,我們問一下急救醫生高血壓III期具體範圍是什麼,不就行了嗎?」
隨車醫生看熱鬧不嫌事大,一邊幫余白固定受傷的腳踝,一邊背書似地:「高血壓III期啊?收縮壓大於180,舒張壓大於110,」說完朝旁邊抬擔架的男護士一揚下巴,「你去幫他量量。」
護士拿了血壓計過去一量,臨了表揚一句:「80,130,作為老年人完全正常,老伯身體保養得蠻好的嘛。」
錢母這下真急了,回過頭來求兒媳:「婷婷,你說怎麼辦啦?」
何婷內疚,怕事情鬧大,更怕影響了丈夫的案子,正打算一起去醫院看看余白的傷情,只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怎麼辦!你們聽警察的吧。」說完就丟下二老,跟著擔架下樓開車去了。
唐寧隨車陪著余白去醫院。直到兩人上了救護車,車門在他身後關上,余白才鬆開他的手。她其實覺得自己傷得並不太重,剛才包紮、固定也不是很疼,只怕唐寧一時衝動做出點什麼來。雖然這人大場面見得多了,法庭上形勢再壞,雙方再怎麼對峙,她都相信他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但剛才她真覺得他的狀態有些不對。儘管情勢混亂,受傷之後飆升的腎上腺素又讓她噁心欲嘔,她還是注意到他緊扣的下頜和握著拳的右手,甚至記得自己抱著他的時候他雙肩微微的顫抖。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
此時放鬆下來,她總算可以不抓著他了,卻又換了唐寧不肯放手。可是除了問她好不好,別的話他一句都沒說。
救護車開到醫院,唐寧推來一輛輪椅,送余白去急診外科。
仔細清創之後,才算是看清楚傷情。其實,陳銳剛才那麼說也只是存心唬人,傷口面積的確不小。但因為是鈍器砸的,很大部分是擦傷挫傷,只有最深的一處三角創口需要縫合。輕傷肯定夠不上,輕微傷倒是妥妥的,如果余白拒絕調解,錢父至多就是拘留十五天。
清創之後,便是縫針。
余白自詡不是那種很怕疼的人,只是暈針,把胳膊伸出去給醫生,便轉過頭不敢看了。唐寧抱了她,讓她靠在他肩上,一針針替她看著。醫生每次動作之前,他按在她背上的手就緊一緊。
余白被他按得有點悶,連醫生都看出不對,說笑了一句調節氣氛:「病人都還沒怎麼樣呢,你這麼緊張幹什麼?」
縫完針,又開了單子讓去打破傷風疫苗。
「還要打針啊?」唐寧忍不住問。
醫生解釋:「有開放性傷口一般都建議打一針。」
余白倒是覺得還行,只不過兩針麻藥,再加縫了五針而已。看唐寧那副樣子,還當她已經被紮成篩子了呢。
於是,兩人又去打針間排隊。前面一個小朋友被爸爸抱著,屁股給護士,一針下去就哭起來,眼淚成串地落下。輪到余白,也是這個姿勢。她又自嘲歲數太大了點,疼是疼的,哭不好意思哭。但唐寧只是靜靜抱著她,沒有回應她的玩笑。
而後,再去拍X光片。
兩人經過急診大廳,恰好碰到錢太太何婷。
何婷已經到處都跑了一遍,總算找到他們,趕緊追上來問余白的傷情。
唐寧並不回答,直接道:「錢太太,你先生的案子我們沒辦法繼續代理了。」
這話不出意料,但余白還是聽得一震,倒不是操心看守所里的錢思涵,而是因為唐寧。這件案子,她勸過他不要接,陳銳也勸過,甚至連唐嘉恆都勸過,但他還是執意接下了。她不想讓他因為現在這樣的結果自責,只想告訴他事情過去就好了。
何婷仍舊跟著他們,一路說著:「真的很對不起,唐律師你這麼決定,我也能理解,但是……」
「那就這樣吧,解約的文件和退費我會讓秘書聯繫你。」唐寧打斷她,徑直往前走去。
何婷大概也知道無可挽回,這才停下腳步不追了。余白再回頭,醫院裡人多,沒幾步就已經看不見了。
拍完片子再回到診室,請醫生過目。所幸沒有發現骨裂,只說靜養三天,不能受力。唐寧作為家屬,被打發去外面的藥房買醫用護踝,余白坐在診室門口等著,看到旁邊有廠家做廣告的拐杖,便拿起來試了試。唐寧回來的時候,恰好看見她胳膊底下夾著一個三角拐,已經勾著一隻腳走到護士台旁邊了。
余白也看見他了,忽覺幽默——兩個人都拄拐,只有兩條好腿。
「你怎麼自己出來了?」唐寧卻只是蹙眉,推了輪椅過來。
你不覺得好笑嗎?余白想問,但看他的面色,也知道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乖乖坐下了。
唐寧推她回診室,跟醫生學怎麼綁護踝,怎麼調整鬆緊,什麼時候應該冷敷,什麼時候再換成熱敷,然後又叫了車,帶她回家。
就這麼折騰了一遭,天都已經黑了。兩人進門一照鏡子,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身上都是血,像是從哪個兇案現場跑出來的。
唐寧扶余白去浴室,脫掉她的衣服,用保鮮膜把她受傷的手臂包起來,讓她坐在淋浴房裡的塑料凳子上,幫她洗澡。
這分明就是去年她替他做過的事,只是現在調換了一下角色而已。余白又忍不住想開玩笑,但唐寧異樣的安靜,讓她一句話在唇邊轉了轉,終於還是沒說出來。
溫熱的水幕下,他一點點替她衝去身上血跡,小心不讓水濺到傷口。
余白看著他做,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存心弄得他一身水。他卻沒有理會她的惡作劇,只是抓住她的左腕,讓她把胳膊舉高。
直到洗完了,他扶她從淋浴房裡出來,讓她坐在馬桶蓋板上,自己單膝跪在她面前,替她擦乾身體。
「你那個時候為什麼要過來啊?」他手裡拿著浴巾輕拭著她腿上的水跡,終於問出來。
余白似乎從這句話里聽出一點埋怨的意思來,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答:「還不是想到你的腿嘛,眼看就可以拆鋼釘了,醫生說過要特別小心的。」
他忽然停下手上動作,抬頭看著她。
「你不要小題大做好嗎?」余白又笑,揉了揉他的頭髮,「搞得我都被自己感動了,不就是扭了腳,胳膊破了嘛?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讓你以身相許呢。」
這個哏是她雙手送上的,要是擱在從前,他一定已經不正經起來,說人家就早就是你的人了,還什麼許不許的。但這一次他卻沒接,只是伸手抱住她,埋頭在她膝上。
余白還是覺得這是件小事,自己當時並沒想太多,就是怕這時候再出了什麼問題,他的腿真的落下殘疾,卻不知為什麼被他這幅樣子弄得有點想哭。
「好啦,」她拍拍他抗議,「穿衣服啊,好冷啊!」
唐寧這才鬆開她,幫她套上睡衣。
「你可別告訴我爸媽。」余白轉念又補上一句。
「為什麼?」唐寧問。
余白回答:「我爸爸要是知道我被一個老頭兒打了,他估計抄著西瓜刀就找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