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甲:這不是律師,是流氓吧?
某乙:這種人就應該取消律師資格!
某丙:沒人犯法誰交律師費啊?殺人犯在他們眼裡就是衣食父母,都是行走的人民幣啊!
某丁:錯,什麼人民幣,那是人命幣!
某戊:不義之人不知羞恥。
……
余白看到那篇文章的時候,距離發布時間僅僅過去了幾個小時而已,下面卻已經有一千多條回覆,四百餘次轉發。
她翻著那些留言,彷彿看著一架正對自己開火的芝加哥打字機,每分鐘一千五百發,每一粒子彈都來得又凶又急。她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手指和眼睛卻又好像停不下來似的,只是一遍遍地重複著機械的動作,看下去,再看下去。
「怎麼了?」唐寧大約察覺出些端倪,問了她一句。
「沒什麼,網上看笑話呢。」余白即刻關掉手機,抬頭對他笑了笑。
唐寧摸了一把她的手,調侃:「那這笑話可夠冷的。」
余白還是笑,沒有告訴他實情。既是因為他這幾天心情不好,也是因為錢思涵已經解除了與田盟之間的委託協議。這位刀筆網紅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發泄發泄也就過去了,她不想讓唐寧再為這種無聊的事情煩心。
不過,看到丁浩的那張截圖,還是讓她想起了兩個還未得到解答的問題——
那個時候,尹盛的父親為什麼突然就讓步了?
還有「奇途」在那件案子中到底扮演著什麼樣的角色?
趁著時間還不算太晚,余白髮微信給Ashley,有的沒的聊了幾句,這才又提起「奇途」的刑事合規業務。這生意本來就是Ashley先提出來要給他們做的,等到丁浩的案子解決之後卻又沒聲音了。
消息發出去,余白看著微信窗口上方「對方正在輸入……」的狀態時隱時現,許久才收到回覆。
Ashley答道:「真挺不好意思的,我之前也想跟你說來著。這件事暫時還不能確定,因為奇途近期會有點變化,照規矩又不能往外說。所以,你懂的啦。」
余白的確懂,只答了兩個字:「嗯嗯。」
做了這麼多年的M&A,這種狀況她可太熟太熟了,修鍊到後來,簡直可以從對家高管的眼神里看出他們究竟是恨嫁的蘇文紈,還是手中抓著幾份邀約,慢慢挑著玩兒的唐曉芙。
她即刻想到「奇途」應該正處在收購兼并前期,跟人家簽了NDA,承諾交易信息和商業秘密不得外傳。
而想通了這一層,「奇途」在丁浩案中的角色便昭然若揭。
Ashley主動給她拉生意,又一直關注著案件的進展,並非是出於熱心,而是在清理可能發生的訴訟風險和新聞輿情!
按照這種想法,她又回到唐寧最初猜測的那種可能——尹盛就是因為跟「奇途」簽了商業合同,才進行了這一次徒手攀岩。Go pro上拍攝的畫面雖然已經在視頻網站直播,但用攝影機拍攝的素材隨後應該會被「奇途」剪輯使用,這也就是為什麼當時尹盛身上穿著印有「奇途」字樣的背心。
甚至連就尹盛父親的突然讓步也有了解釋。尹父要的補償金額,羅楠沒能給他,但是「奇途」給了。也許是尹父在整理兒子遺物的時候發現了那份商業合同,去找了奇途。更有可能是奇途等不及了,主動聯繫了他。而他就這樣甩開了田盟,拿錢封口。
如此演繹下來,余白更加覺得,這位田律師一定恨死了唐寧。先是丁浩的案子,現在又是錢思涵,唐寧已經兩次壞了他發財的機會。
正想著,Ashley那邊又來了一句:「等眼下的實情完成之後,咱們還是有合作機會噠。」
「那就麻煩你關照著點啦。」余白回覆。
Ashley發給她一張親親熱熱的表情圖,道:「我們倆什麼關係,你跟我客氣什麼?」
余白也回了一張親親熱熱的圖過去,這才算完成對話,只覺隔著屏幕都能聞到一股劣質塑料的氣味。
問完了奇途的事,她又轉回到田盟的微博。
雖然知道毫無意義,但那天晚上上了床,她還是靠在方枕上看了很久,看田盟是怎麼控訴她和唐寧多行不義,以及下面那些路人網友又是怎麼罵他們的。時間分秒流逝,那些評論一條條疊加上去,彷彿永遠不會有結束的時候。
「別看了,快睡吧。」最後還是唐寧一把拿走她的手機,放到自己那邊的床頭柜上,再把她攬進懷裡。
關了燈,房間陷入黑暗。
余白睡不著,腦中仍舊是田盟的那篇長文,以及下面鋪天蓋地的罵聲,就這一會兒功夫不看,不知道又多了多少。
她還是覺得冷,心裡還是不安定,好在身邊這一副胸膛很暖,心跳也是她最熟悉的節奏,別的地方都不可能有。她靜靜貼著他聽著,甚至在入夢之前就已經開始做夢——所有的事都會好起來,田盟這種人最多也就是敲敲鍵盤泄憤,錢思涵的案子如今由唐寧代理,應該會順利進行,而唐寧和父親總會有和解的那一天,立木的三個合伙人還是會變回原先那樣心無芥蒂的樣子。
明知有些可能,有些不可能,但她還是縱著自己做夢。反正,只是夢而已。
第二天,又去立木上班,余白在茶水間遇到王清歌。
這幾天,唐寧和另兩個合伙人之間氣氛有些不對,但下面那幾個人還是互相通著氣的。
王清歌一看見她,便湊近了問:「唐律師還真準備給那個人渣辯護啊?」
不必指名道姓,余白就知道這是在說錢思涵。她看著王清歌,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這案子她原本也不想接,但唐寧說得也對,難道錢思涵就不應該有辯護人嗎?
王清歌大概也覺得自己這一問有點不對,給師父陳銳聽見,又要罵她油剎不分,趕緊解釋了一句:「道理我都懂,就是心理上接受不了,那個交警才結婚幾個月,老婆正懷著孕,這下連孩子都看不到了。」
幾句話聽得余白心裡一沉,錢思涵的案子吃力不討好,她早就知道了。但她還真沒想到,竟然連同事都不能理解。
等到快下班的時候,錢太太如約帶著公婆來了。
這個時間是余白定的,存心挑在所里沒其他客戶的時候,既是怕被無關人等看見,也是怕鬧出點什麼糾紛,平添了八卦的佐料。
這件事,她處理得特別小心,甚至還事先看過錢家的公司圖譜和股權結構。
錢思涵的父親曾經是近郊的村官,二十年地產蓬勃發展,讓這批人手裡都很有一點錢。這間公司最初就是他掏錢給兒子開的,由兒子兒媳經營了幾年,發展得不錯。錢父在股份上也全不設防,從前是錢思涵做主,現在兒子進去了,自然輪到錢太太何婷。
這一天,錢太太還是一身上班的打扮,帶著一對六十歲上下的老夫婦,兩位老人形容焦慮,但身上依舊有一種目力可測的闊綽感。
余白到門口去接,錢太太還是很客氣,錢母的態度也過得去。余白與她寒暄,她勉強應了幾句,只有錢父始終板著臉不開口。
四個人進了會議室,唐寧已經等在裡面,看見他們便站起來,伸手過去。錢父卻直接拉了張椅子坐下,既不看他,也不開口。
敵意顯而易見,余白還是送上茶水,關門落座。
按照原本說好的,唐寧開始解釋案情和辯護思路,最主要的還是解釋田盟洗過腦的那幾個點。
首先,是管轄權異議。要求公安機關迴避一般只能針對特定警員或者特定的負責人,而異地審理更是只有在處理高級別官員刑事案件的時候才會用到。像錢思涵這樣的情況,提管轄權異議既沒有多少實現的可能,也沒有實際上的意義。全網都罵成那樣,這案子在哪個區辦理,區別其實並不太大。最後這一句唐寧不能直說,只希望錢父錢母能理解了。
其次,就是所謂的交警違規執法。在網上現有的視頻中很難看清楚拉車門或者伸手進車內的動作,但錢思涵在派出所做筆錄的時候,就已經承認自己看到交警拉了他的車門,但他卻沒有踩剎車停下,而是繼續左轉加速。這個情節,很清楚地體現出了他行為的故意。
唐寧說話時,錢母倒還問了幾句。但錢父一直都沒出聲,直到此處才忽然開口道:「這些都別說了,你就直接告訴我們錢思涵最少要判幾年吧。」
唐寧頓了頓,還是按照錢父的要求做了回答:「按照現在我們能看到的情況判斷,估計檢方起訴的罪名會是故意傷害致人死亡,因為錢思涵有自首情節,又是初犯,如果主動賠償,能夠得到被害人家屬諒解的話,爭取量刑在十年到十五年之間。」
會議室里靜默了一陣,沒有人說話。
「田律師說得果然沒錯,你們這就是要思涵出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