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剛開到碳平衡城,余白便對唐寧道:「一會兒好好地說。唐律師是你爸爸,就算有人在中間傳了消息,也沒有惡意的。」
唐寧輕輕笑了,答:「是啊,都挺為難的,碰上唐律師,誰能拒絕呢?」
余白無語,也不知道現在這個時候,她說的話他究竟還能聽進去多少。
兩人下了車,一同上樓進了立木的辦公室。唐寧徑直走到邵傑的隔間外面,伸手敲了敲門。
房間里,邵傑跟周曉薩正對著電腦屏幕討論著什麼,聽見聲音才抬起頭。余白只覺奇怪,之前怎麼一點都沒看出端倪,這倆人分明已經很要好了。
唐寧走進去,看著邵傑笑問:「你這到底是為什麼啊?」
這一句話來得沒頭沒尾,邵傑愣在那裡也看著唐寧,像是一時間搞不清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眼神中卻已有了些躲閃之色。余白看得出來,他應該已經猜到唐寧是沖什麼來的了。
果然,邵傑沒說話,只是站起身,繞過寫字檯,關上了隔間的門,這才又回到桌邊坐下。
唐寧便也拉了張椅子,坐在他對面,等他的回答。
「你就當是因為無界吧。」邵傑終於開口。
周曉薩在旁邊一臉茫然,但也覺得出氣氛不對,抬頭望向余白。
余白對她說:「要不我們先出去吧。」
邵傑卻道:「曉薩留著別走。」
余白不禁對「樹人」刮目相看,老實人原來也是可以很man的。
「無界怎麼了?」唐寧問。
「巨月那件事沒造成什麼不好的結果,」邵傑解釋,「但是下一次呢?」
「下一次怎麼了?」
「誰都不敢說還會不會有下一次,如果有一天再遇上類似的情況,你還是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有沒有同樣的運氣,就是個問號了。」
「所以你什麼意思?」唐寧又問。
「我打算離開立木了。」邵傑宣布。
雖然早有猜測,余白還是聽得一震,這是真打算各個擊破啊!
「去哪裡?」唐寧繼續,語氣倒還算是心平氣和。
邵傑回答:「至呈準備投資成立一家公司,做法律大數據平台,由無界提供AI技術支持,我會去那裡負責法律內容方面的工作。」
「唐律師給你的offer啊?」唐寧笑起來,像是終於把整件事都想明白了。
「是,」邵傑也並不遮掩,然後又加上一句,「還有,曉薩跟我一起走。」
「邵傑,」周曉薩打斷他的話,「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跟你一起走啊?」
邵傑並不理會,仍舊看著唐寧,問:「你知道曉薩家裡的情況嗎?」
這顯然是個設問句,唐寧沒說什麼,只等著他的解答。
平常同事之間坐在一起聊天,余白倒是聽說過一些周曉薩家裡的事。曉薩是H市人,父母開著一間印刷社,家境聽上去算得上小康。
然而,邵傑此時卻說出了更多細節:「她父母都是殘疾人,媽媽需要坐輪椅的……」
「邵傑,」周曉薩再次打斷,「你不清楚的事情不要亂說,師父不是沒有替我考慮過!」
「從立木成立到現在,他有帶著你做過案子嗎?」邵傑卻反問她。
「我實習期早就過了,還要帶著做什麼案子?」周曉薩亦反問。
「別的就不說了,我只說那件死刑複核。」邵傑乾脆舉證,「他要你去聯繫喬成的家屬,喬家人在外地,又不願意接你電話,你一個人坐著火車來回幾趟,在那個職工小區門口等著,等不到就一家一家地打聽。我那個時候說太辛苦了,算了吧。但你說這個案子你很想做,跑跑腿算什麼?結果委託協議簽下來,他一句話就不讓你做了,這叫替你考慮嗎?」
曉薩語塞,看了一眼唐寧。
余白心裡也是猛地一墜,你這位學姐連看守所都沒有去過——就是憑著這句話,她把曉薩的位子搶了。
而唐寧只是靜靜聽著,一言不發。余白猜他大概想到了昨晚那通電話,作為染色計畫的一部分,他對曉薩說要帶她回至呈。這大約就是曉薩認為的「替她考慮」,但其實只是一場試探罷了。
邵傑又看著唐寧,繼續說下去:「是,你有理想,你堅持正義,你甘受清貧,但你還是可以拿著遠不止兩克拉的古董鑽戒去求婚。我沒有這個現成的條件,可是我也想給我喜歡的人她喜歡的東西。所以,我只能選擇現實。」
「邵傑你這人是不是有病啊!?我什麼時候說過我要鑽戒了?!」周曉薩提高了聲音。
余白趕緊拉著她出去,不讓她再往下說了。唐寧此時心裡已經不好受,要是這倆人還為今天這件事分了手,他一定會更加自責。
可才剛開了門,便看見陳銳等在外面,其餘人等也是氣氛詭異。陳律師臉上的表情讓余白忽然意識到,這盤口還沒開完呢!
而陳銳也沒跟她說什麼,直接走到門口在玻璃隔斷上輕叩了兩下,對裡面說:「唐律師到了,在會議室里。」
邵傑已經站起來,唐寧只是回過頭。
「唐寧一個人過去就行了。」陳銳補充。
唐寧聽得又笑出來,搖著頭。答案原來不是他們中的哪一個,而是每一個。
他起身出了邵傑的隔間,往會議室走去。余白又看了看陳銳,還是猜不到這裡面究竟是怎麼回事,怕那邊又吵起來,趕緊轉身追過去了。
會議室的門開著,唐嘉恆果然已經坐在桌邊。唐寧走進去,余白也到了門口。
「余白也留下吧。」唐嘉恆看著她道。
她這才跟著進去,回身關上了門。
等他們兩人坐下,唐嘉恆開口:「剛才電話里沒說完,但既然你已經有了猜測,我想也是該讓你知道了。」
「知道什麼?」唐寧問,聲音很輕,好像還帶著一絲笑意。
似是存心留出一段空白,唐嘉恆頓了頓才道:「我是立木的隱名投資人,我跟陳銳之間有代持股權的協議。」
這下唐寧真的笑出來,笑了一陣才問:「還有誰啊?趙文月?」
唐嘉恆倒也不瞞他,如實回答:「趙文月大學剛畢業就是我招進所里的,她給我做過好幾年秘書,直到我離開至呈為止。」
唐寧深深呼出一口氣,舉起雙臂枕在腦後,整個人靠到椅背上,像是放鬆至極: 「合著只有我一個人不知道啊?這算玩兒的什麼?楚門的世界嗎?」
「不是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關於你一個人的。」唐嘉恆看著他道。
余白就坐在他旁邊,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忽然定在那裡,而後慢慢坐正。
「立木是至呈布局的一部分,」唐嘉恆這才說下去,「因為刑事業務跟其他業務不太一樣,我們一致認為全都放在一起並不合適。而且,也想看看智能系統在法律服務當中究竟可以應用到什麼樣的程度。這個計畫,邵傑在至呈的時候就跟我們談過。但至呈規模太大,推行起來遇到太多阻力。而像立木這樣規模的小事務所,會是一個很好的樣本。」
「我們?誰是『我們』?」唐寧打斷他問。
「朱豐然,我,還有其他的管理合伙人,這是至呈管理委員會共同的決定。」唐嘉恆解釋。
「那您那天還讓我回至呈?」唐寧又問,一字一句地,雙肘支撐在桌子上,兩隻手握到一起。
「那天,我其實就是想告訴你實情的……」唐嘉恆還是看著他,目光卻似是柔和了些許。
余白忽然懂了,唐律師說至呈的「刑事訴訟部」其實指的就是立木。當時,唐寧拒絕當他的合伙人,但實際上他們早就是合伙人了。
唐寧當然也明白了,開口道:「現在說也不遲,我都知道了。」說罷便站起來,轉身開了門。
余白拉了他一下,但他抽出手,徑直走出去,沒有回頭。
她起身要追,唐嘉恆叫住她:「余白……」
「您放心,我會跟他說的。」她只回頭說了這麼一句,好像再多一個字,她自己也成了叛徒。
所幸,唐嘉恆也不為難她,點點頭,讓她走了。
出了會議室,余白又去找唐寧,哪怕方才揭曉的謎底太過震撼,倒是也沒有出去冒雨亂跑,或者上天台振臂大叫之類的戲劇化場景。這人只是回自己的隔間了,正俯身翻開記事本,撥著一個電話。
「你幹什麼?」余白走進去問。
「把錢太太約過來簽委託協議。」唐寧回答。
「你考慮過這案子會怎麼樣嗎?」余白知道他是杠上了,坐下來試圖跟他講道理,「這案子辯護空間太有限,而且家屬期望過高,內部還有矛盾,你接下來有意義嗎?」
「所以錢思涵就不應該有辯護人了嗎?」唐寧反問。
「錢思涵已經有辯護人了。」余白提醒。
唐寧輕笑:「你覺得那個人算律師么?」
余白語塞,轉而又問:「我就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