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開了免提,通話邀請先發給陳銳。
鈴聲叮叮噹噹響了一陣,那邊才接起來,氣喘吁吁地說了聲:「……喂?」
「怎麼回事?才做了一半怎麼就下來了啊?!」旁邊有個男人在喊。
「工作電話,我先接一下。」陳銳小聲解釋,像是捂了麥又沒全捂住。
余白目瞪口呆。
唐寧嫌她少見多怪,把她扒拉到一邊,對著手機說:「健身吶?」
「唉,腿彎舉。」陳銳回答,氣還有點喘不上,聽周圍的背景音像是推開一道門找了個清靜些的地方。
雖然只聞聲不見人,余白還是覺得陳律師大概已經就地躺下了。
唐寧偏還要問:「有個案子想諮詢一下你的意見,不耽誤你吧?」
「不耽誤,不耽誤,」陳銳趕緊回答,「你慢慢說,還好你打過來,我快被虐死了,我得歇會兒。」
唐寧頓了頓才開口問:「前幾天機場附近交警殉職的那件案子你聽說了嗎?」
「微博上看見過,怎麼了?」陳銳的語氣變了變,好像一下子就不喘了。
「嫌疑人是我之前做刑事合規的客戶,今天他太太來所里諮詢了。」唐寧解釋。
「就是上午那個帶著兩個孩子的?」陳銳一定還記得立木辦公室里少見的那一幕。
「是。」唐寧言簡意賅,突然就不往下說了。
電話里靜了半秒,陳銳問:「哪家公司的啊?」
唐寧報上名字。余白聽見,當即看了他一眼,他說的不是錢思涵的公司。
Blue dye procedure,她忽然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四個人,給四種消息,只要看最後傳到唐嘉恆那邊的是哪一種,答案也就揭曉了。
而未定罪之前,不管是媒體報道還是警方通告,嫌疑人的名字都以化名或者張某李某代替。所以,只要老闆的姓氏能對上就行了。
「我們又不給他們做企業常年,怎麼找上你了?」陳銳跟余白最初一樣,也覺得奇怪。
唐寧回答:「他家常年顧問說了做不了。」
陳銳一聽,呵呵笑了兩聲,反問:「人家做企業常年的都推了,你還留著過年啊?」
「那怎麼推啊?」唐寧又反過來問陳銳,「不是你讓我B端客戶一定維護好的嘛?老闆進去了,說不定接下來誰上位,關係搞僵了明年生意還做不做了?」
「你幾歲?怎麼推還要我教?」陳銳嘲他,「人還沒批捕,媒體都已經給他定性暴力抗法了,你就跟家屬把情況往嚴重了說,人家自己不願意找你不就行了?」
唐寧卻道:「這些我都已經說了,可人家就是因為公婆已經請了個律師做無罪辯護,太太覺得不靠譜,想要另外請一個律師做罪輕辯護,只求不死。」
「看吧,看吧,」陳銳一副早就洞悉真相的口氣,「你也知道老闆進去了,說不定接下來誰上位。這一方要他無罪,一方只求不死,很明顯是家裡人在爭公司的控制權呢!都是老江湖,裡面沒什麼問題誰會無緣無故地推掉啊?你可千萬別沾手,要不就說時間排不開吧……」
「行,我想想吧。」唐寧答得敷衍,沒再聽他說下去。
陳銳那邊不放心,好像還「哎」了兩聲,但這裡已經掛斷了。
第二個電話,打給邵傑。
接通時,邵傑正在開車,說今晚是動漫展行業酒會,他剛見完客戶,在回家的路上。
「接下去你還要不要用到周曉薩?」唐寧開宗明義。
「正在做的那個項目倒是快結束了,」邵傑回答,而後又問,「怎麼了?」
「我有個案子要把曉薩調回來用一陣。」唐寧道。
「哦……」邵傑應下。
余白剛剛在想,老實人就不愛打聽,電話那邊那位卻難得管了一次閑事,追了一句:「什麼案子啊?」
於是,唐寧又把上午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只是這一次換了另一家公司的名字。
「行,我跟她說一下。」邵傑回答。
唐寧卻道:「不用了,我一會兒打電話跟她說。」
「好。」邵傑又應下。
掛斷之後,再打出第三個電話,給周曉薩。但鈴聲響了很久,那邊沒人接聽。
唐寧暫且作罷,低頭編輯了一條微信,先發給趙文月:「月姐,委託書模版發個給我唄,偵查、審查起訴、審判三階段的那種,今天來的那位錢太太要簽協議。」
趙文月一向不跟他客氣,而且每天晚上這個時間,她都在管孩子寫作業,看到消息,直接丟了個文檔過來,話都不帶多一句的。
而且,趙文月本就知道錢太太的來歷,不用他費心再編排第三個版本。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手機震動,是周曉薩回電過來。
「師父,你找我?」雖然已經滿師,曉薩對唐寧仍舊用的尊稱,還添上一句解釋,「剛到家洗了個臉,沒聽見電話在響。」
「嗯,有點事跟你說。」唐寧道。
「什麼事啊?」曉薩問。
余白以為接下去准又是第四個版本的公司名字,但唐寧開口卻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件事:「要是我回至呈的話,帶著你一起走,你覺得怎麼樣?」
余白聽聞,轉過頭看著他,電話那邊同樣許久無聲,應該也是愣在當場了。
「我知道是挺突然的,」唐寧這才解釋,「就是有這麼一個機會,我也還沒決定,你先考慮一下,等有時間我們再詳細談。」
「好……」曉薩回答。
「事情還沒定下來之前,你一個人知道就行了。」唐寧提醒了一句。
「這個我明白。」曉薩說得十分肯定。
余白聽著,簡直可以想像她拿著手機一邊說一邊點頭的樣子,就跟當初自己向吳東元作出保證的時候差不多。
正想著,唐寧已經說了再見,電話又掛斷了。
Blue dye procedure,染料已經潑灑出去,然後就是等待了。
可余白還是覺得這件事很是詭異,親生父子居然也可以玩心眼玩到這種地步。她不禁想到自己和余永傳之間的關係,似乎沒有什麼問題是摟著脖子叫一聲「老爸」解決不了的。如果不行,那就叫兩聲好了。與唐家這兩父子比起來,實在是弱爆了。
那天夜裡,站在淋浴龍頭下面,她開始想,要是以後他們有了孩子又會怎麼樣?是像唐寧跟唐律師這樣?還是比較像她和余永傳呢?
但很快又覺得荒唐,影子都還沒有,瞎琢磨什麼呢?甚至連這個盤口也很可能只是他們猜想,也許立木里有人跟唐嘉恆提起過唐寧辦的案子,但也只是無心而已,根本談不上卧底啊內鬼啊什麼的。
尚未想出個所以,衛生間門開了,外面有人進來。余白嘆口氣,還當是老花樣。但來人卻只是把手機貼在淋浴房玻璃上給她看。
她隱形已經摘了,抹去水汽,眯起眼睛才看清楚。屏幕上顯示的是立木一個客戶的朋友圈相冊,最近一條就是剛剛發的,是幾張動漫展酒會上拍的照片,其中有一張合影,左右兩個人分明就是邵傑和周曉薩。
主題酒會必須要cosplay,這倆也不例外——邵傑身上是一件藍白紅三色的太空作戰服。周曉薩難得沒戴眼鏡,總是紮成一把馬尾的頭髮也放下來了,還用捲髮棒卷過,穿一條粉白鑲拼的連衣短裙,像是日漫里的人物。
余白看著覺得眼熟,卻叫不出名字。
「《太空堡壘》里的瑞克卡特和林明美。」唐寧公布答案。
余白一時笑出來,卻不是因為有什麼好笑,而是大大地意外。再想到剛才那兩通電話,這倆人會不會根本就是在一起呢?如果真是那樣,今晚鬧得烏龍可就大了。而唐寧坐莊設的這個盤口開出來究竟會怎麼樣,也可以說是越來越難以預測了。
答案早晚揭曉,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樣快。
第二天一早,余白照舊開車帶著唐寧去立木上班。車到中途,唐寧的手機震動,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唐律師」。
他沒有立刻接起來,而是特地拿過來讓余白看了看,以示公平似的,然後才按了接聽鍵。
但這一次沒開免提,余白只能隱約聽到那邊唐嘉恆在說話,以及唐寧嗯啊應著的聲音。至於具體說的是什麼,她暫且不知,卻看得出唐寧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
想起昨夜玩笑般的那一波操作,以及正要面對的結果,她不禁覺得,對於唐寧來說,或許從一開始這件事就根本不是一場玩笑,他只是存心如此表現罷了。正如他們之間過去的種種,他這個人心裡越是吃緊,臉上就越不認真,一直都是這樣的。
「行了,我知道了。」不等那邊把話說完,唐寧便這樣打斷,放下手機,按鍵掛了。
「怎麼了?」余白問。
他不答,只是搖頭笑了,又轉過頭去看著窗外,隔了一陣才開口說:「你輸了,是邵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