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 實習律師余白 第三十一章 十字鎬

此時,距離事情發生只過去了七天。

公安機關刑事拘留以三天為限,因調查需要可延長至七天,遇上疑難案情最長不得超過三十天。然後再提交檢察院批捕,又有七天的時限。這兩項加總起來,便是刑辯律師通常所說的「黃金三十七天」。

余白他們離開陽朔的時候,丁浩的案子還在偵查階段,案卷尚未送審。到了審查批捕階段,檢察官還要複核證據,並且送達訴訟權利義務告知書。一般情況下,三、四天已經算快的了,而涉及故意殺人這樣重罪理當更加慎重,但現在轉眼便下達了《逮捕通知書》,實在是動作迅速。

由此,余白不禁聯想到那種過去常見的新聞——某某案件性質惡劣,手段殘忍,社會影響極大,公安幹警與檢察院兵貴神速,多少天內破案,多少天批捕。

而當地刑警的那句話又宛在耳邊——你們理解一下,我們也有壓力。

的確,如今已經不大能看到諸如「嚴打鬥爭」,「專項打擊」,「大會戰」,「某某戰役」,「破案軍令狀」之類的說法,「限期破案」和「命案必破」也被普遍認為違反犯罪偵查的規律,但警方卻還是得跟鍵盤偵探們爭分奪秒。

不過幾天功夫,網路上的討論日益演進,從小說發展到劇本,就連嫌疑人和被害人的人物小傳都已經有了。

丁浩,富二代,沿海一線城市出生,家裡開著一家攀岩俱樂部,在A市有五家店,外地也有分部。年僅十歲,便在母親的影響下接觸攀岩,才剛入門請的就是法國教練,一到寒暑假就去國外集訓,學了一年便拿到了國內青少年組的冠軍,在眾多普通家庭的小選手當中傲視群雄,所向披靡。直到成年之後,丁浩進入專業男子組比賽,才遇上了尹盛這個越不過去的對手。

尹盛,草根英雄,來自中部地區的小縣城,從小練習田徑,以體育生身份領著微薄的補助在學校寄宿。攀岩這種貴族運動,他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直到進入體育學院之後,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經朋友介紹去岩館勤工儉學。第一次嘗試,他便愛上這項運動,從此一邊打工一邊學習。

這部分的描寫尤其詳細,甚至可以說是圖文並茂。有粉絲整理了尹盛這些年發在網上的帖子、圖片和視頻截圖,比如初學攀岩時的筆記,其中滿滿地記載了手臂省力的訣竅、耐力和力量訓練的心得。比如他為了實現單手正握引體向上的目標,花了五個月的時間訓練,用照片記下一天一天的進步。

以及每一次攀岩比賽之後他寫的總結,分析不足,提出實際的解決辦法。還有他總結的一套放鬆指節和手腕手臂的方法,讓自己在每次高強度訓練之後都能儘快地恢複。

事業線之外,當然也有感情戲,戴羽薇這個名字不出意外地被人提起。

十一歲時,還在讀小學的她去岩館參加一個公益活動。尹盛發現了她的天賦,雖然她家庭條件並不太好,他還是儘可能地減免了費用,說服她的父母讓她開始學習攀岩。他成了她的啟蒙教練,每次訓練之後都會給她寫下詳細的評語,哪裡進步了,哪裡還有不足。最初的那幾年,表格里甚至還有一個特別的空格,用來記錄她有沒有哭。而戴羽薇也會在那個格子里寫下她的評語,這一次訓練,尹教練凶還是不凶。

也正是這樣,原本籍籍無名的小鎮青年成了一名自由攀岩者,又從最初抱石專業組的第六名,一直到後來男子難度賽的冠軍。他成了著名運動品牌的簽約運動員,攀岩論壇上的神級人物,開了自己的工作室。他最得意的徒弟也開始參加專業女子攀岩比賽,並且嶄露頭角。而且,相伴八年的兩個人終於開始戀愛了。

事業,榮譽,愛情,尹盛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才一步步走到現在的位置,卻被丁浩那一刀統統斬斷了。

而後便是年輕女友的淚水,衰老父母哀慟的面孔,以及視頻截圖中丁浩的臉,觀眾的情緒已被烘托到了最高處,各種留言多到看不過來,接力把故事講下去。

盧瑟:動手的時候真是鎮定得難以置信,這人是不是完全就沒有正常人的感情?

Suzuki:玩攀岩的人,而且還是職業運動員,那心理素質當然是極好的。

扁鵲大王:丁這種人從小就沒有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尹的死就是他想要的,妒之深啊。

Farfaraway:對,根本不像是臨時起意,也許早就安排好了,只是沒想到尹盛會抓住他的繩子。

…………

余白看了一圈,又想起在陽朔的那一夜,唐寧跟她提起的那件舊事——生物製品研究所投毒案,時隔幾年,相似的情節又一次重演了,只是角色統統換了人,結局如何尚不可知。

她有些發怔,卻也知道自己沒有時間感懷。此時,案件已經進入到審查起訴階段,作為嫌疑人的律師,他們有權去檢察院申請查閱、摘抄、複製案卷。其他證人的筆錄,以及丁浩那台攝影機中拍攝的視頻應該都在其中,對他們繼續爭取取保候審,以及決定辯護策略十分重要。

想到這些,余白即刻按照羅楠提供的信息,打電話到陽朔縣檢察院,諮詢了那邊的辦公時間和閱卷鬚知,而後便起身去敲唐寧隔間的門,把丁浩被批捕的消息告訴他。

兩人才剛從陽朔回來,又要去了。余白抱怨了一句那邊的規矩,網上閱卷沒有就不說了,而且實習律師還不得單獨閱卷。

「把你的小藍本子拿出來看看,上面寫著什麼?」唐寧也剛剛結束一個電話會議,抬頭看她笑問。

余白自然知道他指的是那句——持有該證件的人員不得單獨辦理律師業務,不禁失笑道:「就跟不完全行為能力人似的,到哪兒都得大人帶著。」

唐寧倒是挺喜歡這個比喻,又在她面前充長輩:「要是沒我這個大人帶著,你行不行啊?」

余白聽得有些不爽,反問:「你有沒有問過曉薩行不行?」

「沒有,她實習第一個月就帶著當事人去法院立案了,人家站著,她說話。」提起這個大徒弟,唐寧還是挺驕傲的。

「那朱迦言呢?」余白再問下一個。

「她又不是我徒弟。」唐寧即刻撇清關係。

余白點頭:「哦,原來不是啊,那你還帶她去看守所?」

「就帶了一次。」唐寧辯解。

要是有人沒聽見上文,大概還以為是去了什麼了不得的好地方。余白失笑,覺得這番對話還真有點無聊,三十幾歲的人好像就剩下三歲了。既然是她開始的,也由她結束,她向唐寧提要求:「你手上工作也很多,這一次就當個大人陪著,事情都由我來做,你只管做你自己的。」

唐寧還是看著她笑,點了頭。

余白滿意,即刻轉身訂機票去了。

當晚下班之後,他們又從事務所出發直接去機場。

一整天都忙,直到坐下候機的時候,余白才看到手機還是那個有一條未讀的微信,來自「奇途」的Ashley:「怎麼樣?有什麼進展嗎?」

余白蹙眉,雖說這案源就是人家介紹的,而且都是熟人,打聽一下似乎也很正常,但她還是記著唐寧的那一問——這裡面會不會有什麼利益衝突?

正是顧及於此,她只做了最簡單的回覆,說丁浩已經被批捕。反正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出現在警方通告里,說與不說都一樣。

Ashley還要再問,航班正好開始登機,余白順理成章地解釋了一句,然後就關機了。

到了陽朔,羅楠來機場接他們,上車之後便說起這兩天的事。

去刑偵隊簽字領逮捕通知書的時候,羅楠遇上戴羽薇和尹盛的父親,他們去拿尹盛的死亡證明。雙方見面難免尷尬,羅楠故意避開著些,不料卻是那二位在刑隊大吵起來。

「戴羽薇和尹盛的父親吵架?」余白有些意外,照理說這二位應該是站在一邊的,而且尹盛真的是屍骨未寒。

「小薇倒是沒說什麼,」羅楠回答,「是尹盛的父親追著她罵。」

「都說什麼了?」余白又問。

「說這些年都是尹盛養著她,好不容易賺了點錢都供著她到國外訓練花了,」羅楠回憶,「現在人死了,只留下一個小兩室的房子,還有一份他去年買的高風險體育險這個月底到期,正好還在保內。」

余白聽著,想到了尹盛在網上發的那些視頻,以及工作室里要排一年隊的攀岩預約。愛好變成職業,總是有原因的。再轉念,那句老話又浮現出來——殺人無非就是兩個理由,情或者錢。

「尹盛的意外險保額大嗎?」她開口問羅楠,「身故能賠付多少錢?」

「這個倒是不清楚,五十萬,一百萬吧,」羅楠回答,像是猜到了她的意思,又解釋了幾句,「其實沒什麼特別,玩攀岩的都有保險。這是國家攀岩協會的要求,從2012年就開始了,無論是參賽,還是商業活動,所有運動員都必須有保險。而且,就算是業餘攀岩,要是誰沒有保險,也沒人敢跟他合作。」

余白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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