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 實習律師余白 第二十二章 雪夜

兩人走出機場到達口,包車司機已經在那裡等著他們了,是個四十多歲的東北大哥。

余白是在旅遊網站「奇途」上定的車,司機也只當他們是來旅遊的,一見面先是遺憾他們來晚了,沒趕上這裡風景最好的時候,轉而又說這樣也好,此時已經入冬,冰天雪地里撒個歡兒也是挺美的,還要去什麼雪鄉啊,來他們這兒就對了。

余白被風灌得說不出話,直到上了車,空調開足了,這才把之後兩天要去的地方和大致的時間安排都跟那位大哥說了:林業公司,派出所,縣城街道辦事處,沿江林場……

司機一聽,總算知道他們不是來玩兒的了,但習慣使然,還是介紹了一路,尤其隆重推薦了一塊號稱中國最北的石碑,說是有好多情侶到那裡去拍照拍視頻,而且還是那種照片兒和視頻。

唐寧一聽,即刻會意,還真挺感興趣的,被余白一個眼色禁止,這才沒敢伸手接司機的手機,看裡面他幫女遊客拍的那些存貨。

大哥於是笑笑,繼續開車。除了搖滾青年,中老年養生遊客他也是帶得多了。

一行人先到鎮上找到喬成的弟弟喬志,再一起去林業公司。喬志跟喬成長得挺像,一看就是兄弟倆,只是顯見著年輕許多。

這一趟,唐寧他們是帶著法院開出的律師調查令去的,調檔,複印,蓋章,沒有遇到任何阻力。幾十年前的底檔拿出來,紙頁已經泛黃,上面是一條條鋼筆手寫的記錄。招工,報到,入團申請,喬成的出生日期全都寫的是1945年12月。

那個經辦人員也是沿江林場的老職工,喬成的事情多少知道一點,跟律師沒有話好講,只是問喬志:「就你哥那個情況,為什麼還要辦這個?」

「國家說要辦,我們就辦唄。至於為什麼,我哪弄得明白……」喬志總歸含糊其辭。

工作人員又逗他:「那你倆出生年月搞錯了,現在要改,不怕叫你把多領的三年退休金扣回來啊?」

這下老頭兒倒是愣了愣,說:「啊?真得扣回來?」

「不好說。」那個大姐笑答。

出了林業公司,三個人又坐到車上。

余白怕喬志多想,特別解釋了一句:「你的出生年月跟你哥的是兩碼事,你本人不提出申請,身份證上的信息是不會做更改的。」

喬志卻好像已經想通了,嘆了口氣道:「那總歸是我哥。就算要改,我也認了。」隔了一會兒又問,「這事要是真成了,能改判成啥樣?」

「無期,」余白回答,「最少得服刑十三年。」

「那到時候他也快九十了,禍害不了誰。國家這個規定,也是有道理的……」喬志喃喃,像是在說給他自己聽。

把喬志送回家,唐寧和余白又坐車去沿江林場,當天就把更改出生年月的申請書、委託書,以及職工檔案全都交到了派出所。但聽證會具體怎麼舉行,最快也得等明天才能聯繫好。

那天夜裡,兩人住進鎮上一間旅社。雖然一整日旅途勞頓,還是有很多事情要做,都是因為這一趟出差耽誤下的工作。

余白睡的早一點,半夜朦朧醒來,看到唐寧的電腦屏幕還亮著。

她含糊問了一聲:「怎麼還不睡啊?」

「馬上就好了。」他俯身在她耳邊輕聲回答,替她掖好被子,又在兩人之間豎了一個枕頭,擋掉那一點光亮。

余白也是累了,一合眼又睡過去,再醒來已是次日早晨。手機上設的鬧鐘響起,兩人一起爬起來,呵欠連天地洗漱。

吃過早飯,司機來旅社接他們,又去林區派出所。

事情進行得很順利,有喬志在當地張羅,五名見證人早已經確定。再由民警牽頭,當天就舉行了聽證會,大家簽字確認,通過了喬成更改出生年月的申請。

起初,余白還有些意外,後來看民警的態度,才猜到他們也接到了關於這件事的指示。看守所里的喬成,應該已經做了他那一方面的努力。三年前沒說的,他現在說了。

所有事情辦完,天已經黑了,雪也漸漸大起來。司機說車子沒換雪地輪胎,這路況他也不敢走了。所幸,派出所的民警告訴他們,林場裡面就有住宿,一行人便決定當晚就在那裡住下了。

警車帶路,把他們送到那個客棧,還跟接待處說了一聲,是外地來辦事的律師。

旅遊旺季已經過了,又不是公眾假期,一片小房子沒幾間亮著燈。

三個人在外面小餐廳吃過飯,接待處值班的大媽帶他們去客房,一邊走一邊介紹:「我們這一片都是度假屋,還有個藍莓農場,什麼挪威啊芬蘭啊,跟這兒不是一樣的嘛!屋裡沒有供暖啊,但是有火炕,也算是我們這兒的特色了。」

余白舉目四顧,雪夜天空暗淡,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周圍除了雪地,就是樹林。

到了地方,大媽給了他們三把鑰匙。

司機拿了一把,唐寧也拿了一把,又看一眼余白,笑道:「我們倆住一間就行了。」

「哦,男女朋友啊?」大媽恍然大悟。

唐寧卻還沒完,展示了一下左手無名指,添上一句:「不是,最近剛升職了。」

余白知道他正高興著,難免人來瘋,但還是想打他,心道為什麼還要解釋這個啊?!

大媽倒是笑了,說:「你們這倒挺好,出差旅遊二合一了。」

余白也尷尬地笑了笑,這就進屋了,卻忽然想到一個事實,這次來東北的確就是她跟唐寧第一次出來旅行。兩人從前房倒是開了不少,但從來沒有出過A市。

雖說值得紀念,可眼下這條件也真是沒誰了。天黑,雪大,又是在林區,比機場還要冷。炕倒是已經燒熱了,那進了屋就炕上請吧。

才剛關了門,唐寧已經擺出一副一家之主的樣子,袖手往炕沿兒上一坐,端著架子道:「在家喝水都沒人倒的嗎?」

余白又想打他,不想此人做戲做全套,即刻站起來倒了水,轉身哈腰自問自答:「他爸,您喝茶。」

余白看得笑出來,心想這人在外面明明挺正常的,在她面前怎麼就這麼戲精啊?

一天旅途勞頓,也沒什麼娛樂活動,兩人簡單洗漱之後一起睡下。屋外出奇的寧靜,隔著一道窗,甚至可以聽見雪紛紛落下,再一層層堆積起來的聲音。

才剛關了燈,唐寧又出花頭,在黑暗中道:「余白,我冷。」

「這還冷?」炕燒得很熱,余白只覺得渴,爬起來又是一通喝水。

「貼著炕的一面是挺熱的,」唐寧湊過來,「但是上面冷,冰火兩重天啊。」

「那你翻個面煎一下。」余白給他出了個主意。

「我看,還是這樣吧……」此人卻已經把貼身穿的T恤脫了,從身後抱住她。

「冷你脫衣服幹什麼?」余白也是無語了。

「睡不著啊。」他跟她撒嬌。

「那我們聊聊吧。」她其實也睡不著,就等著這機會呢。

「聊什麼啊?」他警惕,語氣都變了。

余白轉過身看著他,僅借著外面映進來的雪光,都可以分辨出他內心的顫抖。

「你怕什麼?」她笑。

「你每次這句話都沒好事。」他答。

「真的嗎?你再好好想想。」她啟發。

他想了,每次只要他招了,好像還真是有好事的。

「那,你問吧。」他終於道。

余白掀開被子,把他推倒,兩隻手撐著,居高臨下看著他,這才開口:「喬成這件案子,你到底是怎麼接下的?」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他躺在那裡笑起來,靜靜地,緩緩地。

余白忽然動容,俯身下去吻了他,起初只是不想讓他看出她的情緒,後來又覺得自己蠢,她所有的情緒都在這一吻里了。

「不是聊天么?你親我幹嗎?」他偏還要笑她。

要是換在別的時候,余白大約會說:哦,那不親了,睡覺。

但這一夜,她卻在他耳邊道:「因為我愛你啊。」

只是幾個字,卻又讓他變了個人似的。

在這靜夜裡,嘴唇的接觸,吮吸,吞咽,喘息,每一個動作,每一次起伏,都被無限放大,歷歷在耳,甚至蓋過了窗外雪落下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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