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 實習律師余白 第十九章 認不認

四個人出了余白的公寓,分坐兩輛車去音樂學院那裡唐教授的家。意思也是照顧長輩,這才把此次准親家見面的地點選在了那裡。

余白開車在前面帶路,一路瞄著副駕駛座位上的唐寧,以及他手上的大金戒指,心裡好笑。

眼看快到了,她才開口問:「這戒指挺好看的吧?」

「嗯,挺好看的。」唐寧點頭,笑得有點勉強。

余白知道他硬撐,又道:「我媽本來想選個『發』字的,我爸說太土了,還是『福』字有氣質。」

「就是感覺有點沉,手有點抬不起來。」唐寧就說了這麼一個缺點。

余白跟著說:「九九九金足足五十克,能不重嘛?」

唐寧想到戴上就不能摘了,心裡還是有點不是味道:「幹嘛這麼客氣呢,其實就你爸爸手上那樣的就行了。」

余永傳戴的是一個敦厚的素金圈,因為年頭久了,已經變成舊舊的暗金色,跟手指融為一色似的。

「那個才多重呀?」余白繼續發揮,「我爸媽結婚的時候就買得起一個光圈兒,現在條件好了,怎麼也得給你買個好不是么?而且你送我的戒指這麼大,我讓我爸媽特別挑了店裡分量最重的一款,怎麼樣?喜不喜歡?」

唐寧看著她,總算確定她就是陳心的。

「你要是不喜歡,我去跟我爸要發票,去金店換個款式?」余白還要逗他。

「沒有不喜歡,沒有不喜歡。」他不想跟她說話了,轉過頭去看外面。

余白無所謂,只管自己哈哈哈。直到車子開到唐教授家門口的那條小路,她靠邊找了個車位停好,熄火踩下手剎,這才拿起他的手,把那隻大金戒指擼下來。

「你幹嘛?」唐寧不知道這算什麼路數。余永傳跟他說戴上了就不許摘,他本來都已經認了,以為自己這輩子就得戴著這個「福」字過了,並因此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設。

「吶,這個是我買的,2020年的Tiffany。」余白隨即又從口袋裡拿出一枚白金圈,一把給他擼上,「裡面有刻字,是個紀念日。」

幸福來得太突然,唐寧有點傻,愣了愣才問:「哪個日子啊?」

「你說呢?」余白看著他反問,「要不拿下來看看?」

「好像……有點緊……」唐寧聽見她這麼說,已有預感,試著擼了兩下,戒指果然卡在指節上下不來了。

「拿不下來不是挺好的嘛,幹嘛要拿下來?」余白要的就是這效果,把那幾句話還給他,「要是哪天分手了,我們一起去消防隊切戒指啊,說不定買一送一呢。」

唐寧看著她無法,願賭服輸,只是另一隻手裡還捏著那個『福』字。

「那這個呢?」他問。

「給你留著壓箱底了。」余白對他慷慨一笑,開門下車。

唐寧還沒來得及問,咱爸看見了會怎麼說?後面余永傳的車已經靠邊停好,他只能也跟著下去,和余白一起帶了他們走進弄堂。

那邊小院的門早就開著,唐嘉恆也到了,連同唐教授夫婦,齊齊到門口迎接。雙方會面的氣氛是融洽的,大家都保持了最佳的儀態。後來坐下聊天,也挺投契。就連屠珍珍也是翻過了家譜來的,說起清末屠家出過一個上海道台下面的讞員,曾在公共租界的會審公廨判案。余白對此聞所未聞,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但唐教授卻很感興趣,還提出要借那本家譜來看。

余白對這種事少有生活經驗,家長里短的文藝作品也極少涉獵,只有《圍城》看過幾遍,對其中兩親家見面那場戲記憶猶新,總以為到了此類場合,會是所有人操行最壞的時候。但想像中的矛盾與碰撞卻一直沒有出現。慢慢地,她也算是想通了,也許是因為他們這一代人的家庭結構實在簡單,而且她跟唐寧又早已經獨立,什麼婚期,婚房,酒席,並沒有什麼需要家長贊助或者做主的事情。就算有人要給他們做主,他們的反應大概率也就是陽奉陰違罷了。

全程比較尷尬的點只有兩個。

一個是從下車到進門,再到坐下聊天吃飯,唐寧的左手都不敢給余永傳看見,生怕被發現戒指已經被調包了。

另一個,是稱呼的問題。唐寧這人嘴甜,只一會兒功夫,對著余永傳和屠珍珍叫「爸爸媽媽」已經叫得十分順嘴,而余白對唐教授夫婦也早就稱呼「爺爺奶奶」了。

只有唐律師,依然還是唐律師。

余白覺得,唐嘉恆肯定也感受到了這種差別對待。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唐律師一頓飯幾乎沒吃什麼。余白心裡有些過意不去,但既然連唐寧這個親生兒子都這麼叫,又沒人跟她說什麼,她也不好意思自動改口。

因為余永傳夫婦住得遠,此次會晤結束得挺早。飯後大家又到客廳坐著聊了一會兒天,不過八點多就散了。余白和唐寧一起把她爸媽送上車,目送離開,又回到唐教授家中。

唐嘉恆正等著他們回來,開口對唐寧道:「到書房聊兩句。」

唐寧還是一副不願意的樣子,只看了看余白。

唐嘉恆明白他的意思,加上一句:「余白也一起吧,你們現在一起工作,我要說的事情跟她也有關係。」

余白一聽這話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唐律師要說什麼跟工作有關的事。

等到三個人進了書房,唐嘉恆關了門,自己到書桌後面坐下,示意他們倆也坐。兩人於是照辦,眼前的場景實在有點像是在辦公室里被領導喊進去開會,而不是家中閑話。

但唐嘉恆對唐寧開口,問的卻是私事:「你腿恢複得怎麼樣了?」

唐寧如實回答:「一切正常,到年底再去複查,看能不能拆鋼釘。」

「那撞你的人呢?」唐嘉恆又問。

余白聽見這一問,就知道這父子倆估計自從唐寧出院那天一起吃過一頓飯之後就沒再說過話,還是借著這一次准親家碰頭的機會,才得以見上一面。因為唐寧被撞的那件事,早就已經不了了之了。

事發之後,警方一度也是朝故意傷害的方向展開調查的,但對方司機一口咬定是著急去找蔣鈺,不當心把油門當成剎車,才撞上的。而事發地點又是在酒店門口的停車場,監控視頻的角度不理想,沒法體現出肇事方的故意,現場痕迹也不存在轉向再加速或者二次碾壓。

隨後,警方又試圖從事前準備這些客觀方面的角度證明其故意。那段時間,在微博上和維權群里喊著要律師狗命的人著實不少,但各種社交帳號都查過了,開車撞人的這位還真沒發表過什麼不當言論。

於是,事情又回到了交通事故的範疇之中。

而從結果來看,還遠遠夠不上交通肇事罪。司機沒有醉駕毒駕,事故發生之後沒有逃逸。傷者小腿骨折屬於輕傷,至於殘不殘,還要等恢複之後再做鑒定。

那個時候,辦案警員也覺得事有蹊蹺,無奈證據不足,查到最後只能跟唐寧說:「要不給他弄個尋釁滋事治安拘留七天,你們看怎麼樣?」

余白當時聽到這句話,就猜到唐寧會怎麼回答了。果然,這人只是笑了,搖搖頭說,算了。

這件事是因程序的正義而起的,現在對方也跟你講程序的正義,就看你認不認了。唐寧認了。

既然認定了是交通事故,那接下去就只剩下賠償的問題了。

醫藥費、護理費都是實報實銷,一分錢沒有多的。然後,又算到誤工費。按照法律規定,倘若受害人有固定收入,則誤工費按照實際減少賠償。但那時唐寧已經離開至呈,沒有薪金性質的收入,這部分的賠償數字只能按照上一年度本市同行業的平均收入計算,也就是月均一萬元,每天500不到。

余白為此大跌眼鏡,她一畢業就進入BK,讀了LLM之後又拿了好幾年global pay,而她也只是一個才剛跨入高年級的律師而已,再想到那些年入八位數的大牛們,看到這個數字實在有點難以置信,沿海一線城市律師收入被平均了一下竟會是這個水平。她不禁覺得,陳銳那種剋扣徒弟工資的人應當對此負領導責任。

但唐寧當時卻已是全然接受命運安排的態度,甚至還跟對家的律師談得挺高興。事後陳銳問他什麼情況,要不要幫忙,他也沒細說,自黑了幾句糊弄過去了。

此時再說起那時的情形,此人更加釋然,簡直不像是在說一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傷害事件,甚至還有點興味盎然,真的就只是談工作的意思。

「知道那個肇事司機請的哪家的律師么?」他問唐嘉恆,然後自問自答,報上那個事務所的名字,「我跟那個律師聊了幾句,他說他們就專做交通事故,談案轉化率接近百分之八十,一年少說要做兩千起。但整個所出庭律師只有十名,也就是說一個律師一年接兩百個案子……」

唐嘉恆沒接茬,只是笑笑。

余白自覺看懂了那笑容背後的含義——你把為父的臉都丟光了。

等唐律師再開口,就真的只是談工作了:「聽說你們之前做了一件校園性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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