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 實習律師余白 第九章 Fight,Flee,Freeze

余白眼見著沙伊菲眼眶微微泛紅,但很快又控制住了。

「從前的事跟現在有什麼關係呢?」她問唐寧。

「你知道是有的。」唐寧回答。

「那你倒是說說看,是什麼關係啊?」沙伊菲揚起下巴看著他,又是那種事不關己的表情。但這一次,余白看得出她很努力才做出了這個樣子。

「比如,」唐寧開口,不急不緩,「那天晚上事情發生的時候,你為什麼沒有反抗?」

沙伊菲調開目光,眼神遊移,好像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可以單獨跟余律師說。」同樣的話,唐寧又重複了一遍。

「不用,」沙伊菲搖頭,說得很乾脆,像是下了決心,但給出的卻只是一個最簡單的解釋,「我是女的,他是男的,我弄不動他。」

「那呼救呢?」唐寧又問。

沙伊菲張了張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咬著右手拇指上的指甲。余白這時候才注意到她的手,單單這跟手指上的指甲被咬得禿了,深陷進肉里。

唐寧給了她一段時間,沒有等到答案,便繼續說下去:「人面對壓力的反應是3F,fight,flee,freeze,但這三種反應不是按照順序出現的。對旁觀者來說,符合邏輯的做法是先打,打不過再跑。但事實上,真正的當局者幾乎都是先進入凍結狀態,然後才能做出反擊或者逃跑的反應。也有一部分受害者,可能始終保持在凍結狀態,既沒辦法反擊,也沒辦法逃跑。他們在遭遇危機之後常常會這樣自訴,時間好像突然變慢了,大腦一片空白,想叫都叫不出聲音,腿也動不了。作為旁觀者可能會覺得難以置信,但這其實是由邊緣系統控制的自主反應,不是受害者憑自身意志可以克服的,更不代表你情我願,或者默認。」

沙伊菲聽著,還是沒說話,只是抱臂坐在那裡。

余白倒是有些被鎮住了,甚至又想到那場車禍,不知道這裡面是否也有他的親身體會。

她看著唐寧,唐寧也看著她,解釋了一句:「從前做過相關的案子,所以看過幾篇神經心理學方面論文。」說完才又對沙伊菲道,「有接近一半的人在遭遇性侵時會進入這種凍結的狀態。而且,如果受害者在此之前就有過被暴力侵犯的經歷,那麼再次遭遇性侵時,進入這種凍結狀態的幾率就會變得更大,程度更加嚴重。」

沙伊菲聽著,只是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你那時候多大?」唐寧忽然問,沒頭沒尾地。

沙伊菲像是愣住了,卻又分明知道他在問什麼,許久才回答:「十七歲不到一點。」

「報警了嗎?」唐寧又問。

「報了,」 沙伊菲點頭又搖搖頭,自己笑自己,「但是已經過了好幾天了……」

「所以這一次,你不想再犯以前的錯誤。」唐寧看著她道,「你做了可以做的一切,沒有洗澡,立刻去醫院做了檢查,保存了所有能夠找到的證據,立刻報了警,向警察敘述了事情的經過,甚至包括對你不利的細節。你很勇敢,做得特別好。」

余白眼看沙伊菲哭出來,是那種一聲不出的飲泣。

她任由眼淚滑落,又一把抹了去,臉埋在掌中說:「但是有什麼用啊?」

「當然會有用。」唐寧回答。

事情的經過又被重新講述了一遍,但這一次是從頭開始。

四年前,沙伊菲還生活在H市下面一個縣級市裡。她在當地一所中專念書,不住校,經常缺課,是為了去拍廣告。那個小城市有全國聞名的服裝批發市場,她從童模開始,已經做了許多年。所有的工作都是她媽媽替她接的,報酬也都直接付給她媽媽,她從來見不著錢。不誇張地說,他們一家三口是靠她生活。

那次意外發生在她十七歲生日之前。一個經常合作的攝影師私底下對她說,要找她出去拍一組照片,報酬兩千元,錢可以直接結給她,不用經過她父母。那時,她正計畫離開這個家,自己一個人去大城市生活,考藝校,做明星,她需要這筆錢。

拍攝安排在一家小賓館的客房裡,在她看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同樣的工作她已經做過無數次了。但就是那一次,她遭遇了性侵。

事情發生之後,她帶著那兩千塊錢回到家,什麼都不敢說。她覺得噁心得要死,但噁心的究竟是發生在她身上的事,還是她自己,都叫她有些分不清了。她洗了澡,扔掉了那天穿的衣服。整整兩天,她借口生病,穿著長袖高領。直到她媽等不下去,拉她去拍照,她這才把事情說出來。

父母帶著她去報了警,在警署又是那樣一場鬧劇,什麼證據都沒了,對方什麼都不承認。最後,雙方談定了一筆賠償,事情就這樣結束了。

也是因為這個結果,她跟父母大吵。她罵他們,他們也罵她。她以死相逼,才拿走了那筆錢里的一半,終於離開家來到A市。

她進了視覺藝術學院讀書,開始鍛煉,還紋了身,選擇最兇悍的圖案,覆蓋整個背脊,從肩膀一直到大腿。這是她可以承受的最大的面積,不是因為怕疼,而是因為錢。紋身也是很貴的,而且她還要留著甜美的門面出去掙錢。

健身教練,視頻主播,她什麼都做。但在A市的開銷也不小,學費,房租,紋身,健身,還有每個月近八百元的抗抑鬱葯。

轉眼四年過去,她像是換了一個人,卻仍舊記得那天發生的事。他們讓她跪著,手撐在地上,從她身後進入。

她沒有朋友,更沒有男朋友。直到半年前,她因為那個視頻節目,認識了董宇航。

當時,一部科幻美劇大熱,節目組想找個所謂的「硬核原著粉」出鏡。她在學校里聽說過「零態飛行」,通過同學介紹,主動找了他上節目。

那期節目錄完之後,兩人又有過幾次接觸。董宇航請沙伊菲吃飯,看電影,給她補習過英語,替她寫了一篇算期末成績的小論文,幫她換了筆記本電腦的顯卡,好讓她完成視頻作業的剪輯,還把她正在玩的遊戲角色練到了滿級。總之,都是大學男生女生之間的正常交往。

有一天晚上,兩人在學校里散步,逛到理科圖書館西面的小山。那裡很黑,沒有其他人,男生覺得可以更進一步了,他把女生拉到一個角落,吻了她。

「他手伸進我衣服里,我就覺得不對了,」沙伊菲回憶,「根本不能動,也發不出聲音。他可能誤會了,手又伸到我褲子里,就這麼一直摸下去,直到旁邊有人經過。」

「那次之後,你跟他說過什麼嗎?」唐寧問。

「等我緩過來就跟他說了,」沙伊菲點頭,「我說我不想這樣,他問我什麼意思,我說沒什麼意思,就是不想。」

「所以你說不止拒絕了一次。」唐寧求證。

「對,」沙伊菲點頭,「那次拒絕之後,我以為就這麼結束了,因為他看起來好像挺生氣的。但是過了兩天,他又來我,向我道歉,說是那天晚上的事是他不對,因為喜歡我,所以太著急了。」

「這是哪天的事?」唐寧問。

「就是十七號,」沙伊菲回答,「那天晚上,我們在A大東門的步行街一起吃了飯。從飯店出來,他陪我走回去,一路上都談得挺好。走到了我住的地方樓下,他問我那個視頻作業做得怎麼樣了?是我說,上去放給他看。」

說到這裡,她低下頭,方才繼續:「等進了房間,我打開電腦放視頻。屋裡地方比較小,只有一張床和一個寫字檯,我跟他都坐在床沿。他突然就動手了,又像上次一樣吻我,手伸進我衣服里。我說你幹嗎?我說過我不想這樣。但他就那樣看著我,把我推倒在床上,繼續手上的動作。我心跳得很沉,聲音像卡在喉嚨里發不出來,只往房門那裡爬了一點,就已經把所有力氣都用完了。但他抓住我的腿,一下就把我拉回去了。一直到他做完,收拾好離開,我都躺在床上沒動地方,就那麼躺著。第二天早上,聽見隔壁合租的人起來刷牙煮早飯,我才跟著爬起來,簡單清理之後,把衣服、床單和紙巾都裝了自封袋,然後出門去了醫院和警署……」

余白一直在記錄,知道其中還缺了一個細節。她抬起頭,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開口問,沙伊菲卻已經說了:「避孕套是他從我包里拿的,我隨身一直備著一個。」

每一件事實都可能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解釋,余白又一次這樣想。

在路人眼中,這可能是沙伊菲放蕩不羈的證明。在警察的筆錄里,也是一個有悖常理的疑點。其實,卻只是女孩經歷過一次性侵之後自我保護的方式。

那場談話結束之後,余白送走了沙伊菲,又回到唐寧的辦公室,在門口剛好碰上陳銳。

「聽曉薩說你們在做A大那個強|奸的案子?」陳銳探進頭來問。

唐寧坐那兒點點頭,余白已經準備好了聽他批評,盡接這些見不著現金流的生意。

「提醒一句哈,」陳銳開口,卻完全是另一門課,「要是沒有檢驗結果提示,被害人也沒說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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