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 實習律師余白 第八章 Super Ape

「這是董宇航的律師?」余白問。

沙伊菲點頭。

「他來找過你?」余白又問。

沙伊菲搖頭,回答:「名片是留在輔導員那裡的,說我要是有需要,可以聯繫他。」

嗯,很謹慎,余白表示欽佩。

她還清楚地記得,立木開業伊始,陳銳就跟唐寧提過這個醒,叫他別去接觸檢方的證人,尤其是被害人,也盡量別自己取證。

「記著你是律師,不是偵探。」前任檢察官當時這樣講。

「什麼時候默認律師就是不取證的啦?」唐寧偏還要問。

「總之你記著就是了,我們的主要業務之一就是刑事合規,你別先把自己折騰進去了。」

唐寧當時還坐著輪椅,只是攤手:你看我腿。

陳銳便也還他一個手勢,拍拍胸口表示:你瘸了我就放心了。

那個時候,余白還有點不明白,律師調查取證的權利是明文寫進《刑事訴訟法》的,最高法院還出過相關的解釋,但在具體實務中似乎又是另一種心照不宣的做法,大家都很小心,就比如此刻的連律師,尚未立案,也做得如此周詳。以後要是有什麼,也是沙伊菲主動聯繫的他,不是他找的沙伊菲。要不怎麼說實習律師就好比是限制行為能力人呢?要學的套路實在太多了。

「你跟他們聯繫過嗎?」余白又問沙伊菲。

「跟誰?」沙伊菲怔了怔。

「這個連律師,或者董宇航家裡人。」余白解釋。

「沒有。」 沙伊菲搖頭。

「那就好,」余白看了她一眼,道,「你現在不用去考慮那些,還是先等實驗室的結果。懲罰和賠償並不矛盾,兩個都可以有。」

這話說出口,她又覺得有點不對。陳銳似乎也提醒過所里的三個實習律師,見客戶的第一守則,就是不要做出任何形式的承諾。

三十分鐘之後,車才開到了目的地。余白把人送到,並沒有立刻離開,陪著上去轉了轉。沙伊菲似乎也習慣了她事多,隨便她跟著。

那家健身房在新區CBD一座超甲級寫字樓里,名叫Super Ape,挺時髦的一個地方,有幾間大教室的落地玻璃就對著商場的中庭,來來往往的人都能看見裡面男男女女揮汗如雨。

兩人才剛走進大門,前台一個領班模樣的女教練看到沙伊菲,就招手叫她過去,開口就問:「昨天下午你上完課,有個學員出來都快吐了,跟我說太難了,要退課,你知道么?」

沙伊菲搖搖頭。

「你是教練,不是自己練著玩兒,得考慮到下面學員的程度,」女領班繼續說下去,「每個動作之間至少留十五秒鐘的休息時間,你自己說,這句話我提醒過你多少次了?要是還記不住,你也不用在這兒幹了。」

沙伊菲點點頭,還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轉身進去了。

余白拒絕了女領班的辦卡推銷,但卻沒有離開,找了個僻靜些的地方整理了一下早上的所得。

現在這個階段,他們其實也做不了什麼,今天去警署這一趟只是由沙伊菲本人申請,調取了當天的報警記錄,再加上跟徐警官聊了幾句而已。

但她還是把注意到的幾個疑點列出來發給了唐寧。

當時,警署安排了一名女警給沙伊菲做筆錄,也許就是早上報戶口的那一個。有些事女警都還沒開口問,沙伊菲就都已經說了。比如自己沒洗過澡,比如從房子里出來之後就直接去了醫院做檢查,然後帶著檢查小結再來報案。女警問她為什麼?她答,我怕你們不馬上安排法醫檢查。

而且,她那時還隨身帶來了三個透明PVC自封袋,第一個裡面裝著事發當時她穿的衣服,第二個是床單,最後一個事後擦拭用的紙巾。

除此之外,還有她提起過的避孕套。女警問過她是誰的,她說是她的。但問到男朋友,她又說沒有,從來就沒有過。

警方並未妄下判斷,但所有這些能夠引出的結論似乎也已經很清楚了——事情的經過有一些不符合常理的細節,最關鍵的證據缺失,其他卻又太周詳了,周詳得像是一場事先安排好的構陷。

「所以你怎麼想?」唐寧倒是很快回了電話過來。

那時,余白正站在健身房的落地玻璃外面。教室內,沙伊菲已經開始上課,動作十分兇悍。看得出來領班的話她還是沒記住,下面的學員仍舊有些跟不上她的節奏。

「這案子我想接下來。」余白回答,以為唐寧一定會問為什麼,畢竟當初勸他拒絕沙伊菲的也是她。

但電話那一端卻只是輕輕笑了,道:「那你一會兒把人帶回來辦委託手續吧。」

「好。」余白點頭,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改變了想法,又究竟是為了什麼。

不管怎麼說,她那天還是把沙伊菲帶回了立木,簽了正式的委託書,上面有她名字的那一種。她作為實習律師的第一個案子。而沙伊菲果然用花唄付了第一階段的律師費,至於有沒有分期就不清楚了。

巧合或者必然,沙伊菲辦完手續,還沒離開立木,余白的手機就響了。她接起來,對面是連律師。

余白聽對方表明身份,並不算太意外。她早上在徐警官那裡留了名片,董家人這幾天跑警署應該也跑得挺勤的。立案七天為限,實驗室里的檢測結果未知,沙伊菲已經被掛了城頭,但董宇航也不會輕鬆。

余白讓沙伊菲在外面稍候,將手機開了免提,就在唐寧的辦公室里接聽。

對話開始得很客氣,一番寒暄過後,連律師才言歸正傳:「這麼說吧,我跟董宇航的父親是朋友,這孩子我看著他長大的,從小就品學兼優。」

余白「嗯」了一聲,又想起警署里那一沓子獎狀,感覺無甚新意,準備聽優等生的光輝記錄。

卻沒想到連律師話鋒一轉,問:「但是沙伊菲的情況你們了解嗎?」

余白蹙眉,可還是沒說什麼,只等聽那邊繼續。

「她所在的A大視覺藝術學院,其實是獨立的民辦二級學院。她入學兩年多,一直缺課比較嚴重,跟同學關係不太好,平常交往的人也比較雜,花在校外的時間比在學校里的多,這些都是他們輔導員的原話……」

聽到這裡,余白覺得自己有點忍不住了,她想quote法條。比如1984年最高法出的解釋,不以被害婦女作風好壞作為判斷強|奸成立與否的依據,甚至還有她在美國學的那一套,聯邦證據規則412條,強|奸盾牌條款。

所幸唐寧伸手過來按在她手上,她這才耐下性子,此時根本沒有爭論的必要,反倒是多聽一點比較好。

連律師於是繼續說下去:「而且,她家在H市下面一個縣級市裡,她父母現在都是無業狀態,領低保,天天就是打打麻將。A大視覺藝術學院是藝術類院校的收費,說實話還挺貴的。她又不願意住宿舍,加上房租和她平常的開銷,你們覺得以這種家庭條件供得起她這樣的生活嗎?」

余白不答,反過來問:「這些好像跟我們現在討論的事情無關吧?」

連律師倒也不急,只是道:「有沒有關係,是要綜合起來看的。她欠了兩家銀行的信用卡逾期未還,你們知道嗎?」

「您還查了她的徵信?」余白還是不答,只是反問,心想本事挺大啊,沒有授權這麼做可是犯法的。

但連律師卻笑了,答:「不用查,她租的房子門上就有銀行催款的貼條,還不止一家。」

「連律師,您不如就直說你們的訴求吧。」余白不想繼續繞了,她並非沒有疑問,但寧願直接問沙伊菲。

只可惜下文跟她想得不太一樣。

「我們這方面還是希望能大事化小,」連律師道,「不是因為我們怕事,而是宇航眼看就快畢業出國了,不希望因為這件事影響了他的計畫。而且,我們也不想做得太絕,畢竟只是個二十齣頭的女孩子。」

「您這是什麼意思?」余白問。

連律師又輕輕笑了笑,反過來問她:「董宇航被帶進去做筆錄的時候,沙伊菲跟他家人要過錢,你們知道嗎?」

余白怔住,卡殼了半秒,這才回答:「您的意思我都明白了,我會向沙伊菲轉達。如果有需要,再聯繫吧。」

「好……」連律師只來得及說這一句,余白已經按了掛斷鍵,掛得有些急了。

她不記得自己參加過多少此次競爭性談判,從敏感的晶元公司,到體量巨大的油氣田,竟沒有一次讓她覺得這樣露怯。原因顯而易見,她相信了沙伊菲,但沙伊菲騙了她。

「我問過她有沒有找過董家的人,她告訴我沒有!」余白把手機拍在桌上,起身就要去開門。

唐寧看出她的情緒,拉了她一下。余白回頭看他一眼,這才耐下脾氣,心想也是隨便了,這都叫什麼事啊。

辦公室外面,沙伊菲倒還是老樣子,此時正坐在余白的位子上打遊戲。余白開門叫了她一聲,她抬頭看了一眼,這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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