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 實習律師余白 第六章 做功課

那天,唐寧手上的事情實在很多,下班離開事務所的時候,天早已經黑了,街頭霓虹閃爍,馬路上只見一片紅色的剎車燈。余白還是當車夫,趕著時間把他送回家。

車開到他家樓下,她照舊全套服務,下來替他拉車門,遞上肘拐,又跑去刷底樓的門禁,擋著玻璃門讓他進去,最後把叫好的外賣塞到他手裡,關照他到家之後放在蒸箱里加熱十分鐘。

「走了啊。」說完這句話,她轉身就要下台階。

「這麼著急去哪兒啊?」唐寧拉住她。

余白回頭給他一個假笑,答得冠冕堂皇:「回去做功課啊,沙伊菲這個案子你是替我接的,我不能辜負你一片苦心。」

「現在走了,明天早上還得來,多麻煩。」他還是拉著她,加上一個理由。

余白卻答:「你忘了嗎?明早我跟沙伊菲約了去警署,沒辦法來接你上班了。到時候給你定輛專車吧,還是老時間等在樓下。」說完便抽手出來,等等等下了三級台階,坐進車裡,關上門開走了。

樓門口只剩下唐寧一個人,拄著肘拐,歪著頭,好像還嘆了口氣。

余白在後視鏡里都看見了,輕輕笑了一聲,心情倒是挺好,趕著回家做功課去了。

臨別時說的是沙伊菲,但那天晚上她其實還是在那個死刑複核的案子上花了更多時間。白天在事務所就已經仔細看過一遍案卷,筆記本上記下了不少要點。

被告喬成,東北人,在A市落網,被繳獲海洛因四公斤,當時與他一起被捕的還有另外十五個人。因為是大案,案情複雜,涉案人員眾多,一審二審總共歷時三年。兩次審判中,喬成都被定為主犯,最後的判決也都是死刑。

看完一遍案卷,余白其實有點小失望,因為這個案子幾乎沒有任何反轉的可能。

喬成在販毒圈子裡輩分挺高,有個外號叫「喬爺」,這一行已經幹了好多年,一開始是自己運毒,後來充當中間人的角色,從俄羅斯毒販手中購進毒品,再組織別人運到南方販售。

所有這些都是喬成自己的交代,以及同案犯在筆錄中的供述。其餘十五個人之間都是單線聯繫,但他們都知道喬成,喬成也認識他們中的每一個,這個主犯的身份也就是這麼定下的。

除了筆錄之外,地點與物證的指認也都很周全,全景與特寫的現場照片規範得可以進教科書。總之,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個喬成都是一個24K純金的大壞蛋。

哪怕沒做過實務,余白當然也知道,那種沖向法場大喊刀下留人的場景只會出現在電視劇里,現實中槍決當天喊停的案子也十年難得一見。如今這個年代,一樁刑事案件到了庭審階段,百分之九十的功夫其實都已經做完了,最後會判幾年,是生是死,律師上庭辯護之前心裡已經有數。

而在死刑複核階段,想要得到一個不核准的結果,更是小概率事件。作為這一階段的代理律師,通常所能做的只是按照規定走完這個程序而已。所以才常有那樣一種說法,「有經驗」的刑辯律師會在二審之後全身而退,不再代理死刑複核。

但唐寧這個人她是了解的,既然案子他接了,那他要做的一定不止是聽天命盡人事而已。她倒是有些好奇,拭目以待。

看完喬成的案子,余白又想起沙伊菲,把強|奸案件相關的法條與警署執法程序、執勤規章都找出來看了一遍。

雖說還沒正式接受委託,明天也只是約了去警署了解情況,但有句話真讓唐寧說著了,她這個刑法方向的法碩在這方面的見識少得可憐。派出所這種地方,她只有辦身份證的時候去過,一次拍照、采指紋,一次領證,沒了。說實話,哪怕理論知識準備充分,她心裡還是有點沒底。

恰在這時,手機響起提示音,唐寧發信息過來問:「功課做完沒?」

「沒。」她就答了一個字。

那邊又回過來:「我就說還不如留在我這兒吧,有些資料你可以看一看,我們還能討論下案情。」

余白呵呵一聲:「嗯,就像白天那樣討論對吧?」

那邊繼續激她:「你這人就是這麼輸不起,說好了就是試試的。」

余白還是不接招,只是說:「我其實覺得試得挺好的,有些事我從前沒想到,現在總算知道了,得好好想一想。」

「什麼事?」唐寧似乎預感到一絲不祥。

「我發現自己還真打不過你。」余白回覆。

她不是輸不起,而是幻滅。直到今天,才知道過去那些勢均力敵的三百回合大戰其實都是假的,簡直已經下決心要開始舉鐵。

唐寧看到這句話卻是笑了,問:「你為什麼非要打得過我?」

「能不能跟做不做是兩回事。」余白回答。

唐寧又開始給她上課:「這問題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嗎,要是帶著惡意,誰都防不住誰。但對於我這種君子,你根本不需要做這種假設。」

余白信他,但嘴上不饒,一聲冷嗤翻起舊帳來:「就你?君子?在我背後拍視頻那回事你忘了?」

不想唐寧卻沒有絲毫的尷尬,反而回覆道:「那件事不提倒也罷了,既然你主動提起來,我還真要跟你講講道理。」

「講什麼道理?前一陣H市那幾個賣小視頻的黃網大神抓起來判了半年,你總不會不知道吧?」余白不信這事還能讓他翻過案來,偷|拍實在是太渣了,以至於她到現在還時常懷疑,自己別是跟了個真流氓。

「那時候誰知道做了一次下一次要等多久?我二十幾歲一個男的,我容易嗎我?」唐寧卻是委屈上了,說得好像替她守節似的。

余白想像了一下,好像是挺慘的。她對著手機屏幕笑出來,一抬頭在玻璃窗的鏡像中看到自己的表情,才覺得情緒有點不對,這麼下流有什麼好笑的?

唐寧那邊卻還沒完,又追來一條:「而且,我就拍了你一個,留著自己不時之需,既沒傳播,更沒牟利,掃黃要是掃到我頭上簡直就是千古奇冤。」

余白終於繃住不笑了,給他蓋棺定論:「總之你拍了,擱97年前就是發配青海勞教的罪名。」

唐寧即刻回覆:「你也說是97年前,那時候我未滿十四周歲。」

余白可以想像他此刻正嘿嘿一聲,面露逍遙法外的得意之色,忍不住沖了一句:「看見你,我就覺得流氓罪跟尋釁滋事一樣還是有必要保留的。」

可這人卻又認真起來,端好師父的架子教育她:「余白,你身為一名新時代的法律工作者怎麼能說這種話呢?」

余白簡直無語,心想這架沒法吵了。

唐寧那邊繼續補充:「而且,要是真判我流氓罪發配青海,我肯定每天幹完活兒就打報告。」

余白不屑,問:「喊冤?」

唐寧回覆:「喊什麼冤啊?當然是申請去看你啦。」

余白不懂:「什麼意思?」

唐寧等的就是她這個反應,一通長篇大論的解釋:「就憑你在那個視頻里的表現,這流氓罪也跑不了。到時候我在東川,你在西川。你知道嗎?西川是唯一一個有女犯人的勞改農場,所以你肯定就在那兒了。我們在兩個農場之間約個地方,路上說不定還有狼,不過你別怕,我一定會保護你的……」

余白看著這一大段,有點想罵人,可最後還是忍住了。不光因為他現在是她師父,而且她知道自己越生氣,這人就越來勁,跟寫小說似的編下去,說不定能編出一個長篇。

她索性給了個不想再聊的標準回答:「哦,我洗澡去了。」

然後關機,專心看書。

直到第二天早上醒過來,她重新開機,才看到他後來發的消息:

那一起啊。

還在嗎?

洗完了沒?

歪?

明天第一次去警署,不要為師指點一二?

她躺在床上,裹著被子笑出來,直看到最後一句,才撥了電話過去。

鈴聲響了幾下,那邊才接起來,應該也是才醒。

「師父有什麼建議啊?」她虛心求教。

「要是遇到問題,別跟警察叔叔正面硬杠,」唐寧也是睡眼惺忪躺在床上,一本正經地說了第一條,「凡事易地而處地想一想,人家可能沒告訴你原因,但肯定會有原因。」

「好。」余白點頭記下。

「別動不動背法條,叫人一看就知道是個沒經過事的雛兒。」唐寧繼續,開始有點不正經,但還算聽得下去。

「嗯。」余白還是點頭。

「還有……」

余白等著聽。

「別給我丟臉。」唐寧一笑,果然沒有好話。

余白冷麵,按鍵掛斷,只怪自己不長記性。

等到洗漱完畢,她隨便吃了點東西,換了衣服出門,開車去大學城。

路上有點堵車,走走停停。她手把著方向盤,等在車陣里。這一天的天氣不錯,陽光透過車窗玻璃照進來,輕撒在她身上,她這才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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