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這案子還是拒了吧。」余白一進去就開門見山。
陳銳上次說的那番話,她每一句都記著。分明就是叫某人暫時別太作妖了,不要接那些亂七八糟一點都見不著現金流的案子。而眼下沙伊菲的這樁委託,顯然就是這一種。
按照律師行業的收費標準,刑事案件從偵查到一審,也就是每個階段幾千到一兩萬的收費。而且,這還是給嫌疑人當辯護律師的價格,作為被害方的代理律師,這個數字還得酌減。
不光是唐寧,余白覺得就連她自己也不太應該花時間在這上面。她現在最感興趣的其實是唐寧手上那個死刑複核的案子。她想去看守所,見死刑犯。聽著的確挺沒見識的,但她還真沒去過。
理由她都已經想好了,但唐寧卻偏不問為什麼,只是看著她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信。」
「什麼叫你就知道?」余白反問,心裡卻不得不承認是叫他說中了。
她對沙伊菲是有懷疑的,但這懷疑的出處卻有點說不響。是因為頭髮的顏色,暴露的衣著,甚至還有臉上的妝容,不光是口紅、粉底,而是高光、眼線、假睫毛一樣都不少,就在這個二十齣頭的女孩子聲稱受到性侵的第三天。
余白也知道自己這樣想不對,這無異於是在要求一個完美的受害者形象。但她卻還是這樣想了,就像世上絕大多數的人一樣。
唐寧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又問:「你看到沙伊菲背後的紋身沒有?」
「當然看見了。」余白點頭,心道就穿這麼一點,能看不見么?
「知道那紋的是什麼嗎?」唐寧繼續。
余白搖頭,紋身抽煙但還是好女孩那一套,她一向理解不能。
而他也沒等她的答案,打開手機搜了幾張圖片出來,遞過去給她看,口中自問自答:「那是不動明王,叫人不生畏懼,驅散邪魔的。」
屏幕上是幾組差不多的紋身圖案,怒目的菩薩踏在蓮花座之上,周身青龍圍繞。的確,與沙伊菲身上的十分相像。
余白一怔,片刻才反應過來是自己落了窠臼。每一件事實都可能有兩種截然相反的解釋,沙伊菲的濃妝與暴露也許正是出於受到侵害之後的一種自我保護。
但她同時又想,這看得也真夠仔細的。
唐寧像是猜出她的念頭,笑道:「我這人就是博聞強記,你又不是不知道?」
余白最不要聽這句話,索性問他:「你說這案子替我接的,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唐寧回答。
余白一笑置之,還是不大相信。
不想唐寧偏偏解釋得原原本本:「這案子你從偵查階段就介入了,而且又是刑事附帶民事訴訟,等於可以從頭到尾跟一遍,各種場景都見識到了,最適合實習律師練手。」
余白沒想到他真能自圓其說,她有些慚愧,索性換了話題,問:「你相信沙伊菲說的么?」
「你指哪一點?」唐寧力求嚴謹。
「構成強|奸就是兩個要素,發生性關係和違背女性意願,」她試著分析,「沙伊菲做過法醫檢查,只有擦傷,沒有精|液,沒有醉酒也沒有藥物檢出,是否發|生|關|系尚且無法確認。還有違背意願這一點,你覺的她真的明示過自己不願意,但是反抗不能嗎?」
「明示不願意跟反抗不能是兩回事。」唐寧還是沒有正面回答。
「怎麼是兩回事?」余白又問。
「女方是否明示過不願意,只能取決於雙方的陳述。大多數情況下,就是一方堅持說拒絕過,而另一方堅持沒有。」唐寧解釋,然後轉折,「但反抗不能是客觀事實。」
「怎麼就是客觀事實了?」余白不能苟同,「你知道沙伊菲兼職是幹什麼的嗎?」
「健身教練?」唐寧猜測。
余白愣了愣,她還以為只有她知道呢。
「目測身高至少172公分,看手臂線條就知道健身有些年了,而且還是擼鐵的那一種。她大學在讀,聽著經濟上挺緊張的,所以我猜她不太可能在這方面花錢,去當教練反倒是個掙錢的路子。」唐寧看出她的疑問,笑了笑,稍作解釋。
「那不就得了?」余白心裡有點佩服,但面子上過不去,還是沒有絲毫表露,只是道,「我問過她了,她說課餘時間在一家健身房兼職當搏擊操教練。就她這樣的條件,面對一個普通體格的男人,不說打不打得過,總不至於完全不能反抗吧?
「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唐寧攤手,「實力差距很明顯啊。」
余白不屑,心想白白認識你這麼多年,原來是個男性沙文主義者。
「你猜王清歌跟胡雨桐打架誰會贏?」她給他出了道送分題。
唐寧卻笑著給出一個送命的答案:「豁出去打的話,我壓十塊胡雨桐。」
余白切了一聲,又問:「那你猜我們倆打架誰會贏?」
「這個,倒是不好說。」唐寧摸著下巴做思索狀,也不著急反駁,只是看著她,慢慢笑出來,眼神有些變化。
「你笑什麼啊?」余白問。
「要不……」他拖著椅子挪到她身邊,湊在她耳畔下了挑戰,「我們試試?」
方才看他的表情,余白就猜到不會有什麼好話,但這一句還真是沒想到,可轉念又覺得全在意料之中,這種話分明就是唐寧這人會說的。她於是瞟了一眼他的下盤,笑他不自量力:「仔細你的腿。」
唐寧卻不以為辱,索性定了規矩出來:「友誼第一,點到為止。」
「不來,你腿還要不要了?」余白威脅。
「要啊,」唐寧倒也不怕,「知道你心疼我,不會激烈反抗。」
「不是還原案情么?」余白反問,「不激烈有什麼意思?」
唐寧作勢想了想,好像下了莫大的決心:「那也行,咱們就來個激烈的,我捨命陪君子。」
「不來,我走了。」余白繞不過他,索性置之不理,站起來就要走。
「坐下,這討論案情呢,」唐寧卻不罷休,又擺出師父的架子,嘴上繼續激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別的都是虛的,你就說來不來吧?」
「那就試試。」余白被他纏得煩了,也不肯示弱,抱著給他點顏色看看的心思。
從前在學校里上體育課,女生不用考引體向上,但她卻能拉起幾個。反觀當時不少男同學因為缺乏鍛煉,只能吊在那裡,連一個都拉不起來。所以她一直對自己的體能和力量比較自信,覺得對付一個弱雞男生根本不在話下。像唐寧這樣沒那麼弱雞的,應該也能對付幾下。
唐寧倒也不佔她便宜,等雙方都做好準備,喊了「一二三」才開始動手。這「三」一出口,他便欺身過來,余白舉手格擋,卻不料沒幾下就被他一隻手捉住了雙腕,緊緊壓在胸前,一手抄了腰,固在門背後的角落裡,連肘拐都不用松。
面談室是磨砂玻璃,門背後更加保險一點,外面連人影都看不到。
余白不信邪,試圖掙脫,卻發現根本沒用。眼前這人紋絲不動,用力推著就像在推一堵牆。她本以為這起碼得是對陣兩百斤以上的選手才會出現的現象,而唐寧這人雖然有健身的習慣,但這一陣養病也懈怠了,她一直覺得他瘦了不少,還老想給他補補。就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達到此等絕對壓制的效果,簡直不科學。
唐寧看著她的動作,臉上要笑不笑,此時的微表情分明就是:怎麼樣?服不服?
余白當然不服:「你比我高十公分,少說重二十公斤,而且健身有十幾年了吧?」
「是,」唐寧承認,卻還有後話,「我從大一開始舉鐵,那之前也就是根豆芽菜,體育課引體向上都不及格的那種,真真是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可你知道我第一次去健身房硬拉的起手重量是多少么?」
「多少?」余白對這個沒概念,她所謂的鍛煉基本就是野生的。
「五十公斤,」唐寧揭曉答案,「也就差不多是一個成年女性的體重。」
余白意外,不得不承認這是自己沒想到的。她本就知道男女體力有別,可直到今天才意識到這區別真會這麼大。然而面子上還是過不去,她只得出言激他:「也就這麼抓著了,你說你還能幹嗎?」心裡的打算是他鬆開一隻手或者身體動一動,她就有反殺的機會。
「你還沒完了是吧?」唐寧卻是笑了,笑得有些曖昧。
「認真點,這討論案情呢。」余白提醒,「你不是一直都想論證曹汝霖那案子辯得不對,男人也可成為女人強|奸的受害人么?現在怎麼變了?」
唐寧聽著,卻又笑了。
余白知道他在想什麼。她有時候也真挺煩自己的,這傢伙說過的話,不管過了多久,她怎麼都記得呢?
「所以你就直說到底想表達什麼吧?」她不跟他繞了。
「強|奸,是暴力犯罪的一種。而暴力,不止一種形式。」他正色開口,可說到後面卻又變了味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