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真點行么?」余白無語,那個十四點七三,真是不提也罷。
「怎麼不認真了?」唐寧不服,「我說的是咱們第一次見面,明明是你自己想歪了。」
「行,」余白認輸,不與他計較,「那你說,第一次怎麼了?」
「我對你是一見鍾情。」唐寧語氣鄭重。
「你騙誰?」余白根本不信。
「真的。」他再次肯定。
余白卻是冷笑:「人都說言情小說最沒水準的寫法就是一見鍾情,根本就是作者偷懶,敷衍讀者,你這也是太敷衍了。」
其實這話要是出自別人之口,她或許還信,但是唐寧,若說一見鍾情,單是研究生那兩年半,他一定就有過無處次的一見鍾情。
「人都說?誰說的?」唐寧也笑回去,「照理像你這樣的不該相信這種話啊。」
「我這樣的?哪樣?」她問。
本以為他會半真半假誇她的身材長相,結果卻聽見他說:「你跟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即使是在黑暗裡,余白也知道唐寧正看著她。
「沒上你當是吧?」她問,話說出口才覺得自己其實也是在迴避著,怕太深,怕太認真,即使是在這個費勁周折才有的,本就應該認真的時刻。
唐寧似有所感,未曾回答這個問題,只是笑道:「這面對面,你坐著,我躺著,獄外住院提審一樣,叫人怎麼說下去。」
「那你要怎麼說?」余白反問。
唐寧卻不語,只展開雙臂,是要她過去的意思。
余白本想保持距離,但看著那樣的他,才發現自己也很需要那個擁抱。她做出無奈的樣子,搖頭笑了笑,這才從椅子上起身,坐到他床沿去。唐寧攬過她的肩,讓她靠在自己身上。她覺得有些不對,不知是哪裡又著了他的道,但那姿勢實在叫她覺得很舒服,只是靠著不想起來,腿也擱到床上,整個人依偎他身側。
片刻,唐寧才開口問:「他跟你說過我母親得病的事了吧。」
余白點頭,這個「他」只能是唐嘉恆。
「這件事,他根本沒資格說什麼,」唐寧輕笑,「母親的病情,他還不及我了解,後來又一直覺得我是因為這個怪他,其實根本不是。」
余白很想問,那是為了什麼?卻也知這話多餘,她此時只需靜靜聽著,他的言語,呼吸,心跳,全都近在咫尺,或許是他們相識以來距離最近的一次。
唐寧於是說起許多當時的小事,他如何做著一個十三歲孩子能做的一切,讀書,照顧自己,甚至在醫院陪夜,整夜聽著哭泣的聲音。
「總之是不敢不高興,」唐寧自嘲,「但就算在那個時候,我都沒怪過他。他是真的忙,天南海北都會有人慕名找過來,會見,調查,出庭,到處飛。我一直覺得,我們家每個人都在努力,所以我也必須這樣。」
余白心中微顫,亦伸手抱著他,埋頭在他胸前,閉上眼睛。不需要太多想像,就能看到年少時的他,努力笑著,似乎總之很開心,不為別的,只因為眼淚已經夠多了。多年以來的第一次,她終於看到他背後的深淵。
「就這樣直到我媽媽病危,最後上了呼吸機,還得等他過來簽字,才能拔掉插管。」唐寧繼續說下去,「我在ICU外面聽其他家屬說,插管的時候雖然是深度昏迷,但醒過來的人都說其實每一秒都很清醒,就是那麼痛苦,卻又什麼辦法都沒有,只能一秒鐘一秒鐘地熬過去。可就算那個時候,我都沒怪過他。」
同樣一句話,又重複了一遍。
「大殮之後,我去聽過一場他的庭審,也不為別的,只是覺得孤單,想看到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余白忽然想起,這話唐嘉恆也對她說過——拿著戶口本混進法庭去旁聽,很可能講的就是同一件事。
「那個案子在當時影響力很大,」唐寧繼續,「當天來旁聽的人很多,我雖然年齡不到,但還是跟著別人進去了,就坐在旁聽席最後,他沒注意到我。那場庭審持續了一天,但他幾乎沒怎麼講話,只在法庭調查階段問了兩個泛泛的問題,後面質證環節完全都是助手在發言。最後法庭辯論,他才開口,倒是旁徵博引地說了二十分鐘,甚至有人為他鼓掌。那個時候,旁聽席上的人已經走了一些,他看到我,似乎是怔了怔,才繼續說下去。
「其實,我並沒意識到有什麼問題,直到那天晚上,他帶我一起去吃飯,聽他們聊天,才知道是怎麼回事——他上庭之前根本沒看過案卷,最後那些是他聽了一天庭審之後的即興發揮。
「我很意外,說怎麼可以這樣?甚至還想過,是不是因為葬禮耽誤了他的工作,沒想到他們告訴我,像他這樣的大律師,每年接三四十個案子,還都是大案,怎麼可能有時間親自閱卷?當然都是交給助理。
「就是那天晚上,我忽然覺得自己很好笑,從前以為的那些努力,我的,母親的,其實都只是為了他的名利罷了。」
事到此處,似乎已經說盡了。
余白可以理解那種幻滅,以及此後他在自己身邊豎起的那一道牆,好像只要那樣,他就不會傷到別人,別人也不會傷到他。
笑成為一種習慣,開朗地,玩世不恭地,可以就那樣看進對方眼睛裡,卻又關上自己,不叫別人看到他。
她聽到,也感受到他的呼吸,是深深的一次。她於是擁緊了他,他的手便覆在她手上。
「你知道,你問我要不要西瓜的時候,我想到什麼嗎?」他忽然問,又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
「想什麼?」她無意去猜,此時此刻實在不適合再講什麼葷笑話。
卻聽他回答:「明月清風,不勞牽掛。」
她怔住,看著病房窗口照進來的月光,許久無語。他喜歡她,原來就是因為她不在乎他的氣概,只可惜她其實並非是那樣。
「現在輪到你告訴我,那個時候,你在想什麼?」他打斷她思緒。
余白回神,答:「我覺得這事說出來你得幻滅。」
「說啊,」唐寧卻無所謂,「我什麼都告訴你了,你不說,不公平。」
「我沒你想得那麼瀟洒,我相信一見鍾情,我喜歡當年站在窗口的你,只是不敢太過投入罷了。」她一時衝動,毫無保留地統統說出來,「好了,你可以幻滅了。」
片刻的寂靜,她等著他開口。
直到他對著黑暗道:「余白,你喜歡我。」
「也就那麼一點點。」她似又退縮。
「你喜歡我。」他又說了一遍,像是要把這件事蓋棺定論。
「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要是不喜歡你,為什麼請你吃西瓜?」她反問,只想快些把這一頁揭過不提,卻察覺到他胸口細微的聳動。
她意識到,他是在笑,靜靜地卻是抑制不住地笑。
「我是說,literally,請你吃西瓜。」她輕罵一聲,這才有點明白過來自己好像又被他擺了一道。
「都說清楚是誤會了,那就這樣吧,」她賭氣,「我們好聚好散,以後還是朋友。」
「我話才說一半,你急什麼?」他卻這樣回答。
「還有一半?」她問。
「其實比一半還多一點,」他又笑,似乎在斟酌著比例的多少,「喜歡你,最主要還是因為你的西瓜好。」
余白頓覺無語,想要起來摔門走掉,卻掙不脫他的手,被他緊緊按在懷中,胸口貼著胸口。一時間,心跳亂在一處,她抬頭,便被他吻了,像是等了許久之後,痛飲著的一杯酒。
「喜歡你,是因為你跟別人都不一樣,至於哪裡不一樣,我也不知道,這麼多年追著就是想弄清楚。」嘴唇貼嘴唇,他對她說,輕到幾近無聲。
她聽著,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動,亦貼著他道:「那你記著,在我這兒,你可以笑,也可以哭,可以高興,也可以難過。我跟別人不一樣,就是個鄉下柴火妞,我什麼都經得住。」
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把姿態放到最低,他怎麼也得捧兩句,結果卻聽見他說:「可不就是喜歡你這一點么,說這麼久,總算說清楚了。」
她氣結,伸手就去掐他。他喊痛,她又慌了,手忙腳亂地去找電燈開關。
「別動,」他捉住她的手,「再這麼呆一會兒,別動。」
她輸給他,還是回到他懷中,那樣抱著,靜靜躺在黑暗裡。
「我們倆互相不了解的問題依然存在,結婚的事情暫不考慮。」她忽然道。
「同意。」他很是爽快,爽快得倒叫她有些不爽。
短暫的沉默之後,他又開口:「所以,現在的問題,就是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幹了。」
「你是說事務所?」她問,隱約嗅到一絲不軌的意圖。
「否則還有什麼?」他反問,十分的正經。
「好。」她答應,臉上有些微赭色,以為真是自己想多了,直到察覺有隻手正探進她的裙子里。
「你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