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一起干,你願意嗎? 第三十章

余白那一屆A大法律系研究生班有個微信群,成員大多上有老下有小,且工作繁忙,群里極少有人發言,只有他們那位已經退休的導師三不五時轉發幾條新聞。

多數時候,那些新聞並沒有人點開細看。

直到那一天,導師發出來的鏈接是「智投」案。

「我們班唐寧的案子。」導師添上一筆批註。

而後,群里總算掀起一小陣水花,就此案討論了幾句。

可能只有餘白不需要任何註解,她清楚地記得唐寧曾經對她說起過這個案子,就在她第一次去H市找他的那一夜,他們重逢之後的第一次。

許是為了避免更多無關細節的回憶,她索性點開鏈接來看。

其中只是一條官方消息,稱主要涉案人蔣玉已經取保候審,理由是身體狀況不佳。而在該案的幾個主犯當中,蔣玉是唯一一個取保成功的。甚至還有法律界人士預測,因為律師操作得當,自首及時,干係撇清,蔣玉很可能無罪獲釋。

余白粗粗看了一遍,又搜索相關消息,發現受害者眾多,有的在網上發文,有的上訪政府部門,也有更直接的,圍堵在智投業已查封的辦公地點外,連日不散。

而在所有網路消息的評論中,痛罵律師的人為數不少,有的已是指名道姓。

研究生班的同學裡,也有人發現這一點,@唐寧調侃:「兄弟你這回總算也是紅了。」

片刻之後,唐寧回了一個笑哭的表情,再無其他。

余白知道,他們這些身在圈內的人,或許還能明辨什麼叫作程序的正義,而在圈子之外,大多數人對於正義與邪惡的理解就是那麼主觀而直接。

想到此處,她稍稍為唐寧擔心。

但看著他最後發出來的那個表情,又懷疑自己此時若是主動去與他講話,是不是也只能得到這樣的答覆。

她突然想起他向她求婚的那一夜,他說每一次被她拒絕,又每一次鼓起勇氣去找她。如今看起來,確實是挺難的。

她也記得他說,那是他的最後一次努力。只是她自傲,多少還抱著一絲僥倖。

正式離開BK之前,余白終於還是未能落實好下一份工作。

倒不是張一博不幫忙,某基金公司法務的位子已經擺在她面前,她卻還在考慮另一個機會,去一家外資所的香港分處,做foreign registered lawyer。

然而,決定還未做出,吳東元已經來找她了。

隔了一陣再見,余白倒覺得他有些陌生。大約是因為沒在上班,吳東元難得一身休閑打扮。余白自己也差不多,T恤,帽衫,牛仔褲。

兩人約在一家咖啡館小坐,正是工作日上班時間,外面又下著小雨,店裡除了他們兩個閑人,空空如也。

買了咖啡坐下來,吳東元開口:「早聽說你提出辭職了,我還以為是要去唐寧那裡。」

余白尷尬一笑,心中卻是顫了顫,就怕他覺得她辭職的舉動是You jump, I jump的意思。

「要不是一博告訴我你到處找工作,我都還不知道。」吳東元又道。

余白聞言便知他確是對她的舉動有所解讀,可再要解釋,似乎也解釋不清,於是索性等著聽師父的教誨。

然而,吳東元卻只是笑道:「我看,你還是跟著我吧。」

「跟著你?去哪裡?」余白並不當真,但她始終相信荒年餓不死手藝人,哪怕經歷這一場風波,師父這樣有真材實料的律師不愁沒有地方高就。她只是好奇,究竟是那個所?

「你可能已經知道了……」吳東元卻這樣開場。

余白茫然,她不知道。

「至呈和BK聯合之後,會在H市自由貿易區開一間分所,五十名律師的規模。」吳東元說下去。

余白點頭,早在宣布合併消息的那一天,何其陽就如畫餅一般跟她說過這件事。曾經的總代表,如今的A市分所管理合伙人,顯然已經打算提拔一眾親信,去籌建中H市分所。她完全搞不懂,吳東元為什麼會提起那個地方。

許是看出她的懵懂,吳東元笑起來,而後公布答案:「我會是那裡的管理合伙人。」

余白離驚掉下巴只差一點。

「之前跟你說起的那個新所,其實也就是那裡。」吳東元又道。

余白愈加恍然,所以他說是新所,而且他在那裡會有更大的自主權。

至此,卻也忽然通透,這場離合當中的間與反間。

吳東元分明早就是唐嘉恆的人,之所以中途佯敗,只不過是想利用何其陽看他不順,企圖做壞的那份小心思,促成合併早日完成。如今交易已成定局,到了最後攤牌的時候,他一旦入主H市分所,在面子上便是與何其陽分庭抗禮,實際上可能更勝一籌。

她不禁又想起唐寧說過的話——都是老手,自然會談條件,輪不到你我替他們操心。

果然。

與她的懵然無知不同,他們要做什麼,怎麼做,唐寧大約都知道,只是不齒參與。

須臾間,余白忽然很想同他面對面坐在一起,大笑一場。

只可惜眼前這對話還沒完。

「怎麼樣?還是跟著我吧。」吳東元笑看著她。

余白一時不知如何回覆,跟著師父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好過中年從良當in-house lawyer,也好過背井離鄉去香港跑碼頭,但心裡又有點什麼說不清道不明。

「叮」一聲,她失手碰掉盤中銀匙。吳東元也已彎腰去撿,一隻手覆在她的手上面。

仍舊是無可挑剔的紳士風度,但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鬆手。

余白忽有所感,心裡顫了顫,抽回手來。

吳東元卻未作罷,看著她道:「之前總是覺得沒可能,只望你有個好前途,好歸宿。但這一次,一博告訴我你的事,我就在反覆地想,想得把自己繞進去怎麼都出不來……」

所以,把她介紹給張一博?所以,現在又有打算了?

余白蹙眉,低頭,仍舊聽得到圓桌對面男人呼吸的聲音。她已經可以推測此後情節的發展,卻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小時候家裡有些變故,一個人到國外去讀書,」吳東元繼續,「世態炎涼看得也多了,從沒想到,會有人像你這樣對我。」

說完這番話,他停了片刻,似乎是在等一個答覆。

余白抬頭卻是笑起來,只是笑,不置可否,是為了過去十年的師徒情分。

許是那笑容叫吳東元感覺挫敗,再開口愈加不堪。

「我結婚,有各方面的考量,」他道,字斟句酌「其實唐寧也是一樣,唐嘉恆對他早有安排,無論婚姻還是事業,你同他在一起只能是浪費時間。」

但余白依舊笑著,只是這一次還有淡然的三個字:「不會的。」

她說完,便起身離開,推門走出咖啡館的時候,仍在玻璃的倒映中看見吳東元錯愕的表情,似乎他根本就沒想過這樣一種可能,她余白會對他這番話全不當真,無論是他許給她的前途,還是所謂的歸宿。

無論如何,余白走得一身輕鬆,只因發現自己已經完全不在意那個男人,甚至開始後悔曾經喜歡過他這麼久。

再轉念,又是驚訝,她這個人原來真的可以這麼作。

當然,她還是決定原諒自己,先去找唐寧再說。

那是她此刻唯一能夠想到的去處,不管自己有沒有想好要跟他說什麼,也不管他會如何回覆。她只是想看到他,更希望他看見她,就自然會懂。

上了車,她打唐寧的電話,無人接聽,想著這時他大約是在上班,也許正忙著,只得耐下性子先回去。

回到家,仍舊沒有回電,她隱隱覺得不對,但還是沒多想。

傍晚時分,手機震動。她撲過去看了一眼,卻只是研究生班群的信息,有人分享了一個鏈接。她微哂,有些失落,拋下不理。直至後來那震動頻繁到叫她懷疑人生,她還從未見過群里討論什麼到如此熱烈的地步。

似有預感,她走過去,恰好有人發來一條信息。

她看見屏幕上顯示:「你跟唐寧一直有聯繫吧?知不知道他在哪家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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