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一起干,你願意嗎? 第十四章

法官是個中年女人,臉上肅靜得沒有一絲表情,敲擊法槌,宣布庭審開始,傳被告到庭。

喬詩惠被法警帶進來,頭髮仔細梳過,身上穿著整潔,想來是家屬特別準備的衣服。從旁聽席前面走過時,她朝前排坐著的一對老年夫婦望了一眼。余白注意到她雙眼微微浮腫,心裡也有些難受。

法警將她帶到被告人席位上坐下,法官正要核對身份,卻聽唐寧已然開口:「審判長,是不是可以把被告人的械具摘掉?」

「可以,」法官抬頭看喬詩會,甚至還解釋了一句,「我這裡電腦屏幕遮擋,沒有看到,對不起。

「謝謝審判長。」唐寧又道,十分恭謹。

余白想,這大約也是對法官態度的一種試探吧。但試探了又如何呢?這一屋子的人,除去被害人家屬,一定都是同情喬詩會的。可同情歸同情,法條擺在那裡,白紙黑字,最好的結果就是十年有期徒刑。她不禁又想起周曉薩方才說過的話——「師父說不告訴你,讓你看他庭上表現」,倒還真有些好奇,不知唐寧那傢伙葫蘆里究竟賣得什麼葯。

正想著,法警已經卸去了喬詩惠手上的械具。喬詩惠朝辯護人席位上的唐寧望了一眼,唐寧亦對她點了點頭,十分沉穩的樣子。

法官核對了被告人的相關信息,宣布合議庭成員、書記員及辯護人名單。

令余白覺得有些奇怪的是,本案並不止唐寧一個辯護人。喬詩會請了兩個律師,除去唐寧之外,還另有一位姓許的中年律師坐在辯護席上。她知道刑事案件的辯護人以兩個為上限,這或許也是辯護策略的一部分,但策略究竟是什麼,還真是猜不到。

就這樣庭審準備結束,進入法庭調查階段。公訴人宣讀了起訴書,法官詢問喬詩惠對其中指控的事實及罪名有無異議。

所有人都等著喬詩會說一聲「無有異議」,而後就準備觀賞控辯雙方的舉證質證了。

然而,喬詩會卻道:「有。」

「被告人,」 法官追問,「請你繼續說下去,是什麼異議?」

「唐律師……」喬詩會看向唐寧,聲音細弱。

「辯護人有什麼要說的?」法官亦轉向辯護席。

「審判長,」唐寧於是開口,不急不緩,「首先明確一下,我與許律師之間的辯護意見相互獨立。」

「是,」法官點頭,「辯護人的辯護地位和意見都是獨立的,互不影響。」

「好,」唐寧頓了一頓,繼續說下去,「我認為這個案件的定性不應該是故意傷害罪,而是故意殺人罪。」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旁聽席上響起些微議論聲,以至於法官不得不敲擊法錘,提示肅靜。

「辯護人,」她問唐寧,仍舊是沒有表情的聲音,「你確定要這樣辯護嗎?有沒有徵求過被告本人的意見?」

「是的,審判長,」唐寧回答,「事先已經與被告人以及她的家屬溝通過,他們同意我的辯護方案,請允許我繼續論述。」

法官看了他一眼,而後點頭,同意他繼續。

唐寧於是繼續,聲音清晰,聽不出情緒:「被告人曾在筆錄中表示,當天夜裡因為孩子哭鬧,她與被害人的母親,也就是她的婆婆發生口角,因為害怕被害人醒來對她實施家暴,一時情緒爆發,持刀捅刺被害人。結合捅刺部位是在左胸,並且重複數次這些情況,我認為這案件應該定性為故意殺人……」

話說到此處,旁聽席上議論聲又起,前排一位老婦喊道:「該!這瘋女人就是要殺我兒子,判她死刑!殺人償命!」

法槌聲又響,法官提醒:「家屬請控制一下情緒,注意法庭秩序。」

老婦身邊幾個人立刻安撫住了她,所幸沒再出什麼狀況。

唐寧卻未受影響,停了停再開口,聲音仍舊聽不出太多情緒:「但與此同時,我想提請合議庭注意,案發當天,恰好被害人的父母都在,而且被告使用的刀具就是家中的廚刀,並非事先準備,捅刺之後也沒有造成被害人當場死亡,顯然並無預謀,情節也不惡劣。

而且,這個案件是由家暴問題引發的,相關的報警記錄、驗傷記錄,以及喬詩會患上抑鬱症之後的就醫記錄都已經在書證之列。根據《關於依法辦理家庭暴力犯罪刑事案件的意見》定罪處罰部分第20條,對於長期遭受家庭暴力後,在激憤、恐懼狀態下為了防止再次遭受家庭暴力,故意殺害施暴人,犯罪情節不是特別惡劣,手段不是特別殘忍的,可以認定為刑法第232條規定的故意殺人情節較輕。」

聽到此處,余白豁然開朗,身上竟似是一陣戰慄。在一般人的概念中,故意殺人罪一定是比故意傷害罪更重的,但刑法中的相關法條卻要細緻得多,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的量刑幅度在有期徒刑十年以上,而故意殺人罪的量刑從最高的死刑往下考慮,但若能被認定情節較輕,其量刑幅度卻是在三年到十年之間。

而且,唐寧這一招雖然可謂是劍走偏鋒,卻也不是單純的冒險,那個許律師便是這場訴訟策略中的保底部分。就算最後唐寧的辯護意見未被採納,情況也不會比原先更糟。

想明白了這些,余白不禁莞爾。還在A大念書時,她就知道唐寧這人腦子靈光,但她自己也不差,所以從沒服過他,但今日的庭審卻是真的叫她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她遠遠望向辯護人席位上的唐寧,見他仍舊篤定地坐著,平靜地應對法官的發問,心中竟有怪異的期待,他或許會轉頭看她,露出如以往一般不正經地笑。

現實並未叫她如願,口袋裡的手機倒是先震動起來,她拿出來看了一眼,是BK的同事打來。她聽審聽得太過投入,忘記了時間,下午還有個會,這時候是不得不走了。

門就在邊上,她靜靜離開,沒有引起前面任何人的注意,出了法院,飛車回到事務所里。視頻會議還差幾分鐘就要開始,她試圖撇去雜念,但回想方才法庭上的所見,發現自己竟然還有一點留戀。後來怎麼樣了?她暗自道,今晚必定要去問一問。

是夜,余白又要加班,天黑下方才有空出去吃點東西。她坐在辦公樓地下層的茶餐廳里,趁等著上菜的空檔打電話給唐寧,鈴聲才剛響了一聲,便有人接起來。

「喬詩會那個案子後來怎麼樣?」余白無有寒暄,直截了當發問。

「休庭了,」那邊笑答,「我在濱江區人民法院有個外號叫一休哥,審一個休一個。」

余白不禁笑出來,知道他的辯護意見已被認可,公訴人要修改起訴書,擇日開庭再審,可嘴上卻還是不饒他,問道:「就你今天那個辯法,要是檢察院抗訴你打算怎麼辦?」

「法官和檢方的態度都是在庭前會議上就看好了的,被害人家屬那邊,賠償已經到位,要是有抗訴的可能,我肯定不會這麼辯啊。」唐寧回答。

余白不得不承認,他這人確是有兩把刷子,依照今日庭上所見,萬燕的案子也是應該委託給他。

「介紹生意給你,做不做?」她於是開門見山。

「不做。」電話那邊卻也是言簡意賅。

「為什麼?」余白十分意外,「你連是什麼案子都沒問,就說不接?」

「那你說是什麼案子?」唐寧問。

「毒品走私,當事人現在關在H市看守所。」余白回答。

「唔……」唐寧似乎是考慮了一下,最後卻還是那兩個字,「不接。」

「為什麼?」余白想不通了。

唐寧卻答:「忙啊,只要不是你進去了就行。」

余白知道他確實是忙,忙到飯都沒得吃的地步,但還是反問:「那要真是我進去了呢?」

「要是你,我一定去刑部衙門擊鼓鳴冤,脫|光了滾釘板都可以。」 他表了衷心。

余白聽得笑出來,道:「你這人,怎麼申個冤聽起來都那麼色情?」

唐寧卻是不服,回嘴道:「這不是越級上告的規定程序嘛?淫者見淫,明明是你對我有那方面的想法。」

「大清早亡了,」余白提醒,又出言激他,「這案子要在H市開庭,你不接,是因為在那裡沒資源嗎?」

唐寧聽了卻是靜了靜,片刻才答:「余白,以我們倆的關係,你說我什麼都可以,但我做律師這麼多年,從來不靠那些。」

其實余白只是玩笑,卻發現唐寧似乎是當真受了冒犯的意思,一時不知再說什麼。

直到電話那邊輕笑起來,對她道:「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接。」

余白自知又被他作弄,恨不能呸他一臉,然而此時的確是有求與他,不得不客氣幾分,於是便溫聲道:「我今天去法院,就是那個意思。」

「什麼意思?」唐寧卻裝作不懂,「是要我幫忙?」

「對啊。」余白無奈。

「可我沒聽到你說啊。」

「說什麼?」

唐寧不答,只是在電話里笑。

「求你。」余白終於開口,但語氣還是不對,跟說「滾蛋」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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