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一起干,你願意嗎? 第八章

這一夜,兩人信息往複,聊了許久。

唐寧說起「三隻羊」案件的後續。他做了無罪辯護,申請了排非。經過一次補充偵查,檢察院撤回了起訴。結案之後,他與那個工廠小老闆一起去法院拿撤訴裁定。小老闆反覆謝他,感嘆請律師還真是有用,可到了結律師費的時候,卻只願意付三分之一,理由是另兩個嫌疑人也沾了他請律師的光,這筆開銷應該分攤才是。然而,他作為律師,是不能為同一犯罪事實的不同被告人辯護的,自然也沒有立場去收人家的錢。於是,這剩下三分之二的費用就一直掛在事務所的應收賬上,也許至今還在。

余白看著他的描述,彷彿看到當時的情景,忍俊不禁。雖然都是些無關風月的對話,反倒叫她欲罷不能。

就這樣一直聊到屠珍珍起夜,推開衛生間的門,睡眼惺忪地看見她坐在浴缸邊。

「妹妹,你在做什麼?怎麼還不睡?」 屠珍珍問。

「我也是起來上廁所。」余白掩飾,收起手機回到床上去,蒙著被子又發了一條信息給唐寧——「不說了,睡了。」

「好,」他附議,「還能睡兩小時。」

「Why?」她忍不住問,「又要早起去菜市場?」

他卻答:「四點要到看守所排隊見當事人。」

「早上四點?」她意外,根本不知道還有這種操作。

「對。」他加上一個笑哭的表情,「一個P2P的案子,拘了差不多整個公司的人,不是一早去排隊,怕是要到下午才能見著當事人。」

余白想說為什麼不早告訴我,聊這麼久害你沒有覺睡,但寫出來只是兩個字。

「晚安。」她道。

「And I rest my case.」他回覆。

余白不禁莞爾,將手機擱在床邊,閉上眼睛。

許久,睡意仍舊沒有降臨,她只是合眼躺在那裡,想著過去的事。

那是他們畢業之前的散夥飯,跟所有的散夥飯一樣,每個人都喝多了,尤其是她。要說有什麼與眾不同,大約就是吃飯的時候,那個包間里的電視機一直調在體育台,方便他們的導師看他最愛的男子體操錦標賽。

席散之後,一群人走回宿舍區,余白存心落在後面,卻剛好遇到唐寧。他與她說話,她隨口應著。但那些言語就像遠處天際滾著的雷聲,聽得見,卻不知意義,至於說的什麼,早已不記得了。

走進校區,天開始下雨。盛夏的雷雨總是那個樣子,起初並不大,可眨眼功夫卻已是瓢潑的氣勢。

「我車就停在那兒,車上有傘。」他拉著她朝路邊跑去。後備箱的門的升起,遮出一小方天地。她站在他身後,看著他探身去拿車裡的傘。路燈下,他彷彿比印象中瘦了些,身上還是上班穿的襯衣,這讓他看起來跟平常有些不同。她有須臾的錯亂,突然對著他的背影道:「我喜歡你很久了,你喜不喜歡我?」

他回身的那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是醉了,這句話本來是準備對吳東元說的。已經想了許久,卻一直沒有說出來。是不敢,也是不能。當然,主要還是不敢。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在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比如當他們終於完成一個大項目,不那麼忙的時候。這一等就等到這天中午,他們團隊聚餐,坐在一家日料店的包間里。飯吃到一半,吳東元接了個電話,出去了片刻,回來的時候帶著一個女人,說是剛好經過附近,進來打個招呼。似乎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他的女朋友,只有她後知後覺。女人婉柔地笑著,環顧長桌。許是錯覺,又或是心虛,余白覺得人家似乎著意看了她一眼。她不禁慶幸,自己那句話還好沒有說出來,否則這笑話可就鬧大了,不光是情場失意的問題,怕是連工作也要不保,就算吳東元不計較,她自己也沒臉再在他的team里待下去。

至此,她以為這件心事就可以這樣結束,也不失為一個過得去的結果。但那句話卻仍然留在那裡,一個字,一個字,連詞成句,尋找著任何可能的脫口而出的時機。比如這一刻——酒後,大雨,路燈,相似的背影。

她記得唐寧轉身看著她,沒有說話,便低頭過來吻她。她感覺到他柔軟的唇舌,溫暖,急切,似是微微顫抖。她下意識地往後躲了躲,但他沒有給她反悔的機會,一隻手已托在她身後,將她壓向自己,像是怕她淋到雨。

遠處有幾個學生路過,大約看見他們抱在一起,吹了聲口哨,笑鬧著走過去。唐寧轉身擋住她,直到那幾個人走遠。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很快,她的也一樣。

「余白……」他輕喚她的名字。

她不想讓他說下去,只能縱著自己的想像,繼續方才那個吻。

事後,她甚至有些慶幸,這個人是唐寧。要是換了其他男生,怕是不好收場,但他唐寧應該是見過世面的,總不至於因為這點事,跟她糾纏不清。

第二天一早,她趕去上班,在地鐵上收到他的信息。

「起來沒有?」他問。

她已經頂盔冠甲擠在人群里,覺得這問題簡直傻氣,乾脆省了寒暄,直截了當向他道歉:「昨晚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按照一般的禮貌用語,她說「對不起」,他就該回一聲「沒關係」,但他這人總是出人意表,過了幾秒便回覆道:「你說你是不是該給我點營養費?」

「沒經驗,不知道給多少合適?」 她亦玩笑回去,暗暗鬆了口氣。

「按表現吧。」他又道。

於是,她發了一個十四塊七毛三的紅包給他,這是昨晚體操比賽中,導師最看好的那個選手的最終得分,位列第三,不算太好,但也不壞。聽導師評價,並非是因為發揮失常,而是動作選錯。

唐寧一定get到了其中的幽默,收了紅包,回了一句「Good game」,但之後便不再言語,多半是不滿意這個打分。

總之,後來很長時間,兩人都沒有聯繫,但他們之間的關係卻已然定性。每隔一陣,因緣際會,兩人又碰到一起,床上那回事似乎已經成了規定動作,她還是會給他打分發紅包,而他也還是會回一句「Good game」。

余白一直覺得,自己之所以會成為今天的資深剩女,就是因為兩件事,一件是遇到吳東元——這個是太過完美的參照物,另一件便是與唐寧攪在一起。她生在A市遠郊,那裡的女孩子哪怕讀過大學,也大都早婚早育,像她現在這般年紀,孩子應該都快上初中了。她的原生家庭也十分美滿,余永傳與屠珍珍幾十年如一日,形影不離夫唱婦隨,「五好家庭」和「村黨員活動室」的牌子就掛在院子門口,是她給這個幸福之家抹了黑,完全是她自己的問題,沒有任何其他人可以怪罪。

這一夜,她幾乎沒怎麼睡,晨起卻並不覺得疲憊惱火,只因為她用這幾個小時的時間想明白了一件事——悄悄愛了多年的男人已經結婚,她的完美參照物已是美玉有主。至於唐寧,也是該結束了,無論是加入他籌劃中的事務所,還是別的什麼。也許只有這樣,她才不至於徹底辜負了父母,也許一切都還來得及從頭來過。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