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一起干,你願意嗎? 第六章

那天晚上,唐寧請余白吃飯,卻不只是他們兩個,而是把他在至呈的整個團隊都帶上了。

「余白余律師,我研究生同學。」唐寧替她介紹,又指著在座的幾位,「這位是趙文月姐姐,還有邵傑,陳銳,周曉薩。」

眾人笑著向余白打招呼,似乎都已經很清楚這頓飯的目的——引見團隊的新成員。這倒叫余白有些惶恐,她對至呈的狀況尚不了解,也根本沒有答應過唐寧什麼。可當著這麼多人,她不好直說駁了唐寧的面子,只得敷衍過去,打算晚點再找他算賬。

唐寧口中的趙文月便是白天在至呈見過的那個秘書,四十來歲,目測脾氣不大好,卻十分幹練。邵傑與陳銳也是律師,三十多歲,無論年紀還是資歷應該都跟唐寧差不多。最後一個周曉薩看起來年輕許多,只是個二十齣頭的小姑娘,留著短髮,戴眼鏡,一張素凈的臉。

「學姐好!」周曉薩向余白道,笑得十分爽朗。

乍聽到這一聲「學姐」,余白有些意外,唐寧在旁解釋:「曉薩也是A大的,就快畢業了,現在在我們這兒實習。」

一頓飯吃得親切熱鬧,看得出幾個人關係很好,話說得坦率,玩笑開得露骨,就連至呈的管理合伙人朱豐然也在他們的調侃之列。同事之間能一起罵老闆,可見是真的不見外。

余白聽著席間的對話,漸漸有些明白——唐寧他們在至呈是一個幾乎獨立的小團隊,類似掛靠的性質,自己找案源,自己選擇想接的委託人,甚至於自負盈虧。這多少也解釋了她先前的疑問,此人為什麼沒能像一個真正的黃馬褂那樣,呼風喚雨,作威作福。但唐寧會選擇這樣做似乎也不算太奇怪,他的退路反正多得很,想怎麼作都不為過。

飯吃完不過八點多,趙文月有個念初中的孩子,趕著回家盯作業,先走了。邵傑跟陳銳還要回去加班改辯護詞,也告辭離開。余白本就有話對唐寧說,出了飯店就跟著他往停車場走。唐寧卻又叫住周曉薩,說她住在A大宿舍,離此地挺遠,要送她回去。

「前面就是地鐵站,我自己走過去就行了。」 曉薩跟他客氣。

「天都黑了,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余白在一旁幫腔,拉曉薩上了唐寧的車。兩個女人一同坐在後排,從讀書實習到美容美髮,一路聊得十分投契,反叫唐寧插不進話來。

晚高峰差不多已經過了,路上車行順暢。余白無意朝窗外望去,撲面便是似曾相識的街景,才知已經到了A大西門。

這麼多年過去,校區早就大變樣,宿舍比從前好了許多,連正門都重新修過。只西門外一處,大約因為偏僻,還是從前的樣子。然而與之相關的記憶太過不堪,她似是被灼痛,連忙收回目光,卻在後視鏡中遇到唐寧的眼睛。須臾的對視,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是存心拿舊事來撩她,還是全然無心的意外,抑或連他也不願意想起那件事。

車子開到宿舍區門口,周曉薩下了車。一通熱絡地道別之後,車門關上,又只剩他們兩個人。余白以為唐寧多半會把車開回西門去,他這人有撩撥的機會一定是不會放過的,但現實卻是沒有。唐寧沒有走來時的那條路,直接上了高架。

不管心裡是什麼想法,一路上的交談並無停歇,都是靠話術吃飯的人,這點功夫他們都有。至於交談的內容,幾乎都是工作。唐寧算了一路的帳,告訴她現在團隊的現狀——辦公樓的租金,財務、行政的工資,都是跟至呈的其他部門分攤,頭頂著大律所的牌子,出去也好辦事。

余白有些意外,唐寧這人竟然也會算這些,並且是算給她聽。自從他們的第一次之後,兩人就說好彼此開放形而上以及形而下的一切,至於中間現實地帶的渾水,均不觸及。若是單純地談案例與法條,似乎還不算犯規,眼下這些如此接地氣,已經有了踩線的嫌疑。但奇怪的是,她還挺愛聽,比如他說的那些只想叫他做事不想給錢的委託人,比如他不停地講了一天的話,夜裡睡下去腦子裡都是自己聲音。

「那現在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麼還要獨立出去?」她問唐寧。

唐寧頓了頓,似乎在找合適的措辭,片刻才回答:「至呈接下去可能會有點變化,我們要是繼續留在這裡,自由度就沒有現在這麼高了。」

余白聽他的意思,知道他並不想細說究竟是什麼樣的變化,便也不再追問。他們之間算是什麼關係呢?至於將來會不會跟他一起干,也還是完全沒譜的事情。

車已經開到酒店門口,故事還未講完。門童過來拉副駕駛這邊車門,余白突然道:「不上去坐一會兒嗎?」

唐寧並未回答,只是靜靜笑了,隔著擋風玻璃對門童擺了擺手,直接將車開進了地庫。看到他臉上的笑,余白又有些後悔,此人分明還是從前的唐寧,譏誚,囂張,自作多情。她實在很難解釋自己方才說出那句話的用心,似乎是嘴巴先於頭腦做出的決定,但說都已經說了,他斷不會讓她輕鬆收回去。

從地庫搭電梯上樓,兩人還在談工作。進了房間,亦無有半點身體接觸。余白不清楚唐寧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卻已理好自己的思路——她只是想聽完他的經歷,感謝他的青眼有加,而後再拒絕他的一片美意。

眼前的唐寧也已經說完了自己的奇遇,他走近余白,看著她問:「所以,你怎麼想?」

余白卻未正面回答,欣賞著他淺藍色襯衫在燈下微妙的明暗,然後戴著一個遺憾的表情道:「我在美國讀的那個學位是事務所掏的錢,走之前簽過協議,我還得……」她望天算了算,「在BK干差不多三年半。」

可唐寧卻並未將這個回答當作拒絕,甚至一點都不意外,只是問:「如果提前離職,賠償金多少?」

余白報出一個數字,她並不真的想要離開BK,可不知出於何種動機,下午出門前她還真把出去讀書前簽的協議找出來看了一遍。

唐寧聽過,不覺得是太大的問題,笑答:「我幫你贖身啊。」

「要你幫?」余白冷笑,險要將他罵出去。

「真的,就算簽約獎金。」唐寧卻又十分誠懇。

「為什麼這麼想要我跟著你干?」余白倒是不懂了,「我做的業務跟你的完全不相關。」

「刑事辯護時間線拉得太長,光靠這個短期內可能很難支撐整個所的資金流轉,所以我想民商事方面,還是得有個人。」唐寧回答。

余白聽著,慢慢回過味兒,突然就笑出來:「所以,你其實是要我養你?」

「那你願意養嗎?」唐寧看著她反問,眼中似又是調笑的神情。

余白無奈,是她不好,忘了眼前這人從來都不要臉,尤其是在她面前。

「還有個問題要事先說清楚,」唐寧卻又稍稍正色,「你眼下還要先申請實習律師證,一年轉正之後再執業三年,才能做合伙人。」

這些倒都是事實,也就是說至少再過四年才談得上願不願意養的問題,在那之前她只是他手下的勞動力而已。

「你說我要是答應你,別人會不會覺得我腦子有包?」余白皺著眉問,並非抬杠,而是她確有這顧慮。

唐寧卻伸手抹開她眉間的紋路,看著她的眼睛,說出另一種可能:「或者,是你喜歡我這個人呢?」

余白聞言便笑出來,像是聽到一樁最異想天開的奇談怪事。她拂去唐寧的手,想要走開。唐寧卻是不讓,將她堵在那裡,方才撫開她眉頭的手從臉上滑到頸間,另一隻手也環上她的腰。

你要幹嗎?余白想問,啟唇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心跳的節奏與喉間的震顫早就被他探得先機,再說什麼也都是多餘的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