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一起干,你願意嗎? 第四章

余白想,自己這種土人市儈,待遇果然差著人家一大截,所以也只配得到唐寧這樣一個問題:願意一起幹嗎?

撇去其中曖昧的歧義,她還是認真考慮了一下同意或者拒絕之後可能帶來的利弊。反正唐寧也不急著要她做出決定,甚至還誠邀她去他的辦公室友好交流,參觀學習。余白剛調回來,正式上班之前還有幾日休假,抱著閑著也是閑著的心態,以及對唐寧執業生涯的些許好奇,一口答應了下來。

兩人的工作一向南轅北轍,除了剛畢業那會兒,她幾乎沒有聽唐寧談起過他接的案子,只隱約記得此人拿了律師證之後的處女辯是一樁盜竊案,標的物是三隻羊,價值大約三千多塊,而那時的她正跟著吳東元做一樁跨國兼并,涉及金額近二十億美元。大約是因為酒醉,她怎麼也記不起來那三隻羊的案子最後是贏了還是輸了,甚至不記得唐寧究竟有沒有跟她提起過審理的結果。此時回想,那時的她實在是忙到飛起,自顧不暇,而他也實在是彆扭得很。半夢半醒之間,似又聽到他對她說:「余白,你把我心都傷透了。」只是這一次,他就在她對面,是對著她說的。她也看著他,許久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於是笑了,伸手撫下她的眼帘,輕聲道:「睡吧,否則明早一定頭疼。」

第二天,余白是被母親屠珍珍的一通電話叫醒的。那時已是天光大亮,屠珍珍等在酒店大堂,沒有房卡上不來。余白趕緊披了件衣服下去接,心中不禁慶幸,還好唐寧昨夜沒有留下,否則此時還不知是怎樣狼狽的場景。

母女二人一同上樓,屠珍珍說了一路的話,比如給她帶了什麼吃的,比如酒店衛生搞得不好,父親余永傳已經去她的小公寓打掃,好讓她早點搬回去住。余白一向覺得自己老大不小愧對父母,前日坐飛機回來,父母到機場去接,她也是推說公司有事,沒有跟他們回去住,此時不管心裡是怎麼想的,對母親態度總是十分恭順,連帶著房卡一併奉上,歡迎雙親大人隨時蒞臨檢查。

母親走後,她去浴室洗漱,前一晚其實睡得不錯,卻還是在鏡子里看到一張憔悴的臉。她不得不慨嘆,果然是歲月不饒人。想當年她剛進入BK的時候,加班到凌晨也是常有的事。那座辦公樓是舊城最好的地段,連他們這種小角色坐的開放辦公區也是正江景,總是看著濱江的景觀燈光亮起來,又一層層地熄滅,江上漸漸沒有船隻經過,而後東方泛白。但那時的她從未叫苦,只消回去洗個澡睡兩小時,早晨九點就又滿血復活出現在吳東元面前。

吳東元。她不禁喪氣,怎麼又想起這個人?隨之而來的便是昨夜唐寧的那個問題——跟我一起干,你願意嗎?也許,只有離開BK,才能真正相忘於江湖。這是酒醒之後,她第一次認真地考慮這個提議。

離開酒店,已是午後了。余白的大半家當還漂在海上,只能就地取材,費了老大功夫將自己收拾出來,化了妝,穿了高跟鞋,臨出門覺得鞋子不搭,再返回去換掉。直至看見鏡中人戰袍加身,又是精英一枚,這才滿意,叫了車去唐寧工作的地方。

此時的至呈是A市乃至全國頗有名氣的內資律所,十幾年前剛開業時只不過幾個人,如今已經發展到千人的規模,在各大主要城市都有分所。辦公室亦是最佳地段,新區的濱江CBD,距離BK所在的辦公樓也不算太遠。

許是用力過猛,余白出了電梯走進至呈的玻璃門,前台小姑娘看見她就站了起來,門口沙發上兩個等著面試的孩子不明狀況,也跟著站起來,直到余白說明來意,才又訕訕坐下。

前台打了電話進去,請她在這裡稍候,唐寧的秘書會出來接她。余白於是坐下等,看到玻璃門上自己的身影,長風衣,裹身裙,掐得腰肢纖細,尋不出半點錯處,卻突然有了某種頓悟——昨夜他中途將她晾下,今天她就全副裝扮地來見他,二十齣頭時沒中的招,如今三十好幾反倒是中計了?

她決不允許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立時向前台詢問了洗手間的位置,躲進去糾正錯誤。一照鏡子,恍若看見唐寧臉上正中下懷的表情,她哪能遂了他的心意,擦掉口紅,頭髮隨手扎了個馬尾,連框架眼鏡都戴上了。

從洗手間出來,秘書剛好到了,帶著余白又上了一層,去唐寧的辦公室。

她們到門口時,唐寧還在開會。余白隔著玻璃望進去,見他微蹙著眉正與別人講話,面前滿鋪著案卷與筆記,西裝脫了掛在椅背上,乍看起來倒像是個好人的樣子。大約是察覺到余白的目光,他抬眼看見她,便隱隱笑了。余白從這笑里辨出幾分瞭然來,心想這人還真是自視太高,也許她今天不管是盛裝還是披個窗帘,他都會以為是勾引他來的。想到此處,乾脆也不低調了,脫了風衣搭在手上,邁開一雙秀腿在休息區悠悠轉了圈,引來過路男女同事心思各異的目光。

裡頭的會很快就散了,余白就當沒看見,找了個沙發坐下,隨手拿本雜誌翻看,只等著唐寧出來請她。此人果然是來了,卻又作妖,繞到她後面俯身在她耳畔道:「你這教導主任的造型是演給誰看啊?」余白反被嚇了一跳,簡直想用雜誌打他,顧忌著是青天白日大庭廣眾,這才沒有動手,捺下脾氣跟著他進了辦公室。

畢業時她便聽同學間傳聞,唐寧的父親已是非顯貴大案不接的江湖地位,因為跟至呈的創始人朱豐然有些私交,這才受聘做了名譽顧問。有著這一層關係,她本以為唐寧在此地總會是個黃馬褂一樣的角色,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如今時隔幾年,積累了些資歷,應該是更加不得了了。然而,眼前的屋子只是不大不小的一間,落地窗外的風景不好不壞,裝修亦是中規中矩,一副辦公桌椅,以及一排放書和案卷的柜子,就連秘書也是個中年婦女,看起來還是與人合用的,與他的年紀和執業年數倒是十分相符。

唐寧拉椅子請她坐下,秘書看見,便探頭進來提醒:「唐律師,三點鐘還有一位諮詢的。」

「我記得,要是到了,就帶他進來吧,」唐寧笑答,一指余白,「這位余律師是我特地請來的外援。」

秘書點頭走了,唐寧關上門,給余白拿了瓶水,坐到她對面。

考慮好了嗎?余白覺得他大約會這樣問,但對於此刻的她來說,「我願意」抑或是「我不願意」似乎都不是正確的回答。她索性搶先開口:「昨晚突然想起你的處女辯,到底是贏了還是輸了,你好像都沒跟我說過。」

「處女辯?」唐寧低頭笑起來,「你說哪個案子啊?」

「好像是……三隻羊?」余白亦裝作記憶模糊,半夜做夢想他這種事她是絕對不會讓唐寧知道的。

「哦,那個啊……」唐寧回憶,卻又停在那裡不說下去。

「贏了還是輸了?」余白又問了一次。

「我考考你怎麼樣?」唐寧看著她,勾起一邊嘴角。

余白點頭,接受挑戰。

唐寧於是回顧案情:「委託人是一個在A市近郊開服裝廠的小老闆,跟兩個朋友一起從同村養殖戶的農場里偷羊,被羊主人抓了現行。後來在警局又交代出來已經這樣連續偷了三年,一年一隻,全都吃了,討個來年『發洋財』的口彩。所以,也就是總共三隻羊,照那幾年的市價估算,案值剛好超過盜竊案的追訴標準,被提起刑訴。」

「那時就聽你說去菜市場問羊肉多少錢一斤,是覺得案值有問題?」余白笑問。

唐寧不置可否,只道:「羊的重量是三個人筆錄中的供述,單價是當地物價檢查所的指導價,算下來的確是超過刑訴的標準了。」

余白皺眉,正在想著,便聽見有人在外叩門,是秘書帶著三點預約的客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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