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季 一起干,你願意嗎? 第二章

「我胡說的,是我不對。」唐寧跟在她身後追出來。

余白根本不理,直往外走,邊走邊拿出手機,想要給一起做伴郎的同僚發條信息,告假回去休息,可左右想了幾個理由似乎又都不妥,字一個個打出來又一個個刪掉。

今晚,旁人都可以走,唯獨她不行。這伴郎的任務是她自己接下的,為的便是斷了自己對吳東元那點似有若無的念想,要是中途脫逃,效果可能比一開始就不來還要壞。

她於是慢下腳步,在門廳挑出的屋檐下站了片刻。室外夜色已濃,草坪上的鮮花裝飾被收拾得七七八八,看起來有幾分寥落。

唐寧見她已然平靜,便道:「我車停在地庫,你住哪兒?我送你。」

余白卻轉頭看看他,反問:「誰說我要走了?我就出來透口氣,一會兒還要跟著去敬酒呢。」

唐寧有些意外,愣了愣才嗤笑一聲,點頭道:「行,那我等你。」

「等我做什麼?你要走就走啊。」余白又道。

「我也得等著敬酒,我代表我爺爺來的。」唐寧回答。

余白無有異議,至於他究竟是新娘還是新郎那邊的關係,她根本懶得問。「那就進去吧。」她只說了這麼一句,便返身走回宴會廳。

時間扣得剛好,台上的節目已然結束,林飛揚換了龍鳳滿繡的褂裙,吳東元還是原本那身西裝。余白遠遠看見他,仍舊是多年前初見時的模樣,一時間連她自己都驚訝,竟然已經過了這麼多年。

她走過去加入伴郎團,同僚大約看見她與唐寧一起回來,起鬨說這麼久不見一定是有艷遇?她只是笑答:「吃飽了準備給老闆擋酒啊。」吳東元就在幾步之外,不知是無心,還是聽到她的聲音,朝這邊看了一眼。余白便又覺得呼吸一緊,這毛病她已多年沒有犯過,今日又再這樣,簡直叫她想要痛罵自己。所幸吳東元已調開目光,一瞬便似是收斂了周遭所有的鋒芒。

來賓中有人位高權重,還有的年紀大輩分高,不能太過耽擱。時間不算太晚,新人已經開始敬酒。到底是有些年資的人,余白跟在後面,該做的都做了,不該做不該說的一概藏在最深的地方。

多數賓客都有分寸,唯獨最後新人同學朋友那幾桌難纏一些。而余白在伴郎團中偏又最顯眼,一來二去便喝了許多,到後來反倒是吳東元出手替她解圍。

余白堅持不要,說替新郎擋酒,本就是為人儐相應盡的義務,哪裡有反過來的道理?

那群人替她喝彩,大讚女俠豪爽。

她卻又玩笑,說:「你們都別跟我客氣,我年底獎金多少且看今日的表現了。」

一句話叫大家都跟著笑起來,至於吳東元是何種反應,她不知道,也不敢看。

留到的最後的幾乎都是BK的同僚,又一同向新人敬酒,對吳東元道:「老闆一定要幸福!」

余白說著這句話,有點想吐。

吳東元看她面色不好,過來問她:「你要不要緊?我叫車送你。」

「不用,」她笑答,避開他的目光,恰好看見唐寧還在老地方站著,便朝那裡虛一指道,「我男朋友也來了,一會兒跟他的車回去。」

「余白的男朋友?」旁邊有人聽到,立時來了興緻,都朝那邊張望。

余白本想矇混過去,偏唐寧那傢伙耳風過人,也不知聽到多少,身高腿長眨眼就到了跟前,名片都已經發了幾張。

一時自我介紹:「都是同行,至呈事務所的唐寧。」

一時又點頭訴苦:「是啊,兩地分居,不容易,不容易。」

余白在旁聽著,愈加想吐。

婚禮之後,吳東元與林飛揚便要去機場開始兩人的蜜月之行,於是鬧洞房之類的陋習自然也就沒有了。一群人在酒店門口目送新人上車離去,後擋風玻璃上貼著的Just Married字樣在路燈下反射出光芒,老遠都還能看見。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是你喜歡的人卻不喜歡你。」唐寧在一邊感嘆。

余白心中刺痛,面子上卻不理會,徑自去向同事道別,然後轉身朝酒店大堂走去。

「我又不是說你。」唐寧追上她。

余白已經排進等候計程車的隊伍,他拉她出來,捉著她雙手,走向通往地庫的電梯,一邊走一邊為左右好奇的路人表演:「喝多了就趕緊回家吧,乖……」。

余白忽覺諷刺,不知此時如果自己大叫「救命,我不認識他」,堅持唐寧是個在酒吧「撿屍體」的流氓,周圍的人會比較相信誰?他倆較勁多年,這倒是個證明彼此反應與辯才的絕佳機會,只可惜今夜的她已經說了太多,做了太多,幾乎花去了全部力氣,從喉嚨到胸口都是痛的。她不想開口講話,一句也不想。

電梯門一關,便只剩他們兩個。兩人相對,呼吸的聲音都聽得見,其實更近的距離也曾有過,不知為什麼此刻的氣氛卻有些尷尬。余白以為唐寧總會說幾句怪話,或者又像曾經那樣貼上來動手動腳,結果卻是沒有。只是短暫的幾秒,對她來說卻有些難熬。所幸電梯下行不過兩層,叮一聲門又開了。

余白跟著唐寧走進停車場,直到他停下腳步,拉開一輛黑色大眾的後排車門。

「坐後面吧,要是難受就睡一會兒。」他對她道。

余白不置可否,只看著眼前這車,大約長遠沒有洗過,引擎蓋上蒙的灰塵簡直可以寫字,與他過去的風格實在相差太多。「換車啦?」直到坐進車內,她才隨口一問。

「目標不能太明顯。」唐寧笑答。

余白點點頭,工作抑或是撩妹,唐寧換車究竟出於何種目的,她其實並不關心。車子發動,一路轉出地庫去,她看著車窗外無有盡頭的黃色減速標記,又有些想吐,唐寧轉身遞過一瓶水。她口中乾渴,但只喝了一點,便睡了過去,因為疲倦多過因為酒醉,一天前剛剛搭國際航班回來,時差尚未倒好,已經一夜又一日沒有睡過。

從此地到她暫住的酒店開車不過十來分鐘,這一路的亂夢卻似是要把過去幾年的經歷全部重來一遍。迷濛中,她又回到研三那一年,正在食堂里吃餛飩,唐寧突然坐到她面前,試圖說服她放棄BK的面試機會,跟他一起去法院實習。

她不禁好奇,那時如果接受了唐寧的意見,現在她又會是怎樣?

她這人從小一心向學,沒早戀過,也沒暗戀過男同學,甚至連明星都沒追過,從不知道自己理想中的異性究竟長什麼樣,甚至可以說根本不曾意識到自己還有理想中的異性形象,直到她看到吳東元。

而吳東元便是她當年初入BK面試時遇的那個貴人。那時的她也算有一些社會經驗,大四的時候已經實習過,在BK也過了筆試以及人事部的初選,接下去便是最後的一關,有機會見到今後要跟的老闆。

她記得那天自己早早到達BK所在的辦公樓,當時還是在舊城的CBD,但內里的裝飾與僱員的做派已經叫她嘆為觀止。前台的女職員領她到面談室,隔著落地玻璃,她便看見有個男人坐在桌邊,垂眼正在寫字。她看不真切,只覺他肩背的輪廓是一種她從未在別處見過的沉穩利落。她在門上輕叩,只等那一聲「請進」。但門卻從裡面開了,她抬頭看見他的臉,便是呼吸一緊。當時並不確定這奇怪的反應究竟是因為他的長相,還是因為他是將要決定她命運的人,抑或是兩者兼有。

他一定也看出她的緊張,卻沒有如其他面試官那樣說一句無關痛癢的「放輕鬆」。「吳東元,他們都叫我T Y。」他只是對她微笑,拉開椅子請她落座。

這態度並未叫她找回幾分自信,唯獨坐姿倒是比以往任何時候端正。面試開始,他的提問處處妥帖,她答的卻很糟糕,意思都在,語法錯得離譜,口音更是無暇顧及。她知道凡是能進面試的人學歷背景都應該很好,在這樣一群候選者當真中,英文與待人接物的水平便是脫穎而出的關鍵,而那一刻的她在這兩方面都已是一敗塗地。面試進行到最後,連她自己都已無心戀戰。吳東元問她還有什麼問題,她乾脆答說沒有,只盼著早一點離開再也不回來。但從另一種意義上說,她又希望能夠再見到他。

那次面試之後,余白的心情低落到無以復加的地步,直至兩天後突然接到BK人事部的電話,通知她開始實習的日子。

第一天上班,她又見到吳東元。這一次換了中文說話,喘不過氣的癥狀似是好了一點。

「你的績點和筆試成績都非常優秀,至於其他……」他笑得溫和,像是在與她分享一個秘密,「我七年級跟家裡人移民,一開始也是很不適應。」

是她不對,只因為這句話,就以為他多少有點喜歡她。

在那之後,她便再不需要什麼天人交戰,唐寧掛在口中的訴訟和刑辯,她全部拋諸腦後,緊跟著T Y Ng的大旗做這許多年收購兼并相關的非訴業務。時至今日,他們是BK最優秀的團隊,吳東元也已成為BK在A市最年輕的本地合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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