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十五節

金瓶抬起頭,看到天空里去。

藍天白雲,是個大晴天,雙目受陽光刺激,不覺落下淚來,金瓶匆匆揉著眼睛進屋。

第二天接了小岑園放學回來,一進門,便看見胡律師坐在會客室。

岑寶生垂著頭,十分無奈。

金瓶心中有數,她把孩子交給保姆,緩緩走過去:「可是有什麼事?」

「岑太太——」胡律師也覺難以啟齒。

「請說。」

他終於鼓起勇氣:「獄中發生打鬥,你的朋友不幸牽涉其中,傷重身亡。」

金瓶耳邊嗡地一聲。

她靜靜坐下來。

「事情發生得很突然……」胡律師本來想解釋,但是聰敏的他又覺得在這種情形下,無論怎麼都不能自圓其說,何用虛偽,他閉上嘴。

會客室里一點聲音也沒有,他們只聽到園子里清脆的鳥啼聲。

胡律師忽然很惋惜地說:「她終年二十一歲。」

這時,岑寶生問:「可要做些什麼?」

金瓶看著窗外,過一會才說:「沒有什麼可做的。」

她站起來走到園子里去。

胡律師看著她背影,吁出一口氣:「幸好岑太太不是十分震驚。」

不,岑寶生想說:你不懂得她。

但是他沒有出聲。

胡律師說:「我告辭了,有什麼事,請即同我聯絡。」

管家送他出去。

岑寶生轉頭找金瓶,看見她在園子里與孩子們編花環,若無其事,與平時一樣高興。

岑寶生握住她的手。

金瓶把臉躲進他的手心裡。

她就是為著這雙大手與他結婚,他有力氣、能力保護她。

他輕輕問:「究竟發生什麼事?」語氣不安。

金瓶想了一會:「這是一宗意外。」

岑寶生覺得有可疑之處,不過又說不上來是什麼。

他喃喃說:「再過三五年,本來或許可申請保釋,她只犯情殺,她對他人安全不構成威脅。」

金瓶不出聲。

是他把孩子的照片交到她手中,叫她放心,既然如此,人家也只好叫他放心,用來換取幼兒的生活保障。她不在人世,也就是對他全盤信任,他一定會遵守諾言。

岑寶生是咖啡園主人,他不懂得那麼多。

這時,保姆帶著小岑園過來,孩子輕輕伏到金瓶膝上。

「媽媽,講故事。」

「好,你要聽嫦娥奔月,抑或是精衛填海。」

其他的孩子拍手:「說那猴子王的故事。」

岑寶生悄悄退出。

他坐上吉普車,駛出去老遠。

在半小時車程以外,有一個停機坪,那裡有朋友在等他。

時間剛剛好,小型飛機剛停下,艙門打開,岑寶生走上飛機。

他的朋友是一個中年太太,聽到聲音,轉過頭來:「寶生,從飛機上看下去,全是你的土地,傳說你是美國第一大私人土地擁有者。」

岑寶生笑笑:「不是我,那是有線新聞電視網路主人塔端納。」

那位太太感喟地說:「寶生,物是人非。」

岑氏點點頭。

他們在飛機艙里喝咖啡聊天。

假使金瓶在場,她一定會認得,中年太太正是她熟悉的章阿姨。

「誰會想到其苓會煙消雲散。」

岑寶生不出聲。

「本來我看好金瓶,她最靈敏,也學得了其苓三成本領,可惜人大了心散,重傷之後,退出江湖,幸虧由你照顧她。」

岑寶生輕輕說:「她精神大不如前。」

「奇怪,小輩反而退的退,去的去,我倒是越做越有興趣,欲罷不能。我們那一代,工作是終身事。」

岑寶生笑一笑。

「現在你可以放心了,金瓶已返璞歸真,再世為人。」

岑寶生點點頭。

「這裡真是世外桃源。」章女士感喟。

岑寶生問:「最近忙些什麼?」

章女士自手袋中取出一張中文報紙攤開來,只見全彩色大字標題,圖文並茂,正是全球獨一無二的香港報紙特色。

標題這樣寫:「珠寶展覽首日即遇竊,三千萬首飾不翼而飛。」

岑寶生點頭:「大買賣。」

章女士卻苦笑:「其苓在的話會笑我沒志氣。」

岑寶生取出一隻公文袋交到她手中。

「寶生,金瓶與外人再無任何聯絡,你無後顧之憂,可以放心了。」

她收下應得酬勞。

岑寶生忽然躊躇:「我可是太過自私?」

「寶生,你未能保護其苓,一生耿耿於懷,這次鄭重其事,也是應該。」

岑寶生說:「多謝你的時間。」

「寶生,祝福。」

岑寶生走下機艙,飛機門重新關上,他把章女士專程載來,不過是說這幾句話。

的確是岑寶生吩咐章女士帶照片給玉露看過。

他不想金瓶再受到傷害。

最重要的是,他希望金瓶餘生在岑園度過,不再步她師傅後塵。

飛機飛出去,只剩小小一個黑點。

岑寶生迴轉大屋。

金瓶在什麼地方?

他四處找她。

孩子們已經散去,花串留在草地上,只是不見金瓶。

他就到屋裡去。

到了樓上,岑寶生聽見絮絮笑語聲,呵,他心裡一陣高興,久違了,金瓶這笑聲是難得的。

原來她在樓上書房,他輕輕走上去看個究竟。

門虛掩著,小小岑園穿著白色長裙站在金瓶對面,宛若小天使一般可愛,她笑嘻嘻聽金瓶說話。

金瓶講什麼?

她背著門口坐著,這樣對孩子說:「我做你師傅好不好?從此,你叫我媽媽師傅,我把我所會的,全教你。」

岑寶生聽見,呆住了。

金瓶繼續說下去:「你聽著了,不要相信男人。我的師傅因為誤信一個人,兩隻手變成殘廢,那個人卻又離她而去;我因為誤信一個人,看,耳朵都不見了。」

她把軟膠耳朵除下給孩子看。

岑園聳然動容,「呵」的一聲,走近細細看那隻假耳朵。

「記住沒有?」

小岑園抬起頭來,忽然發覺媽媽手中拿著她的項鏈,咦,項鏈在什麼時候除下,她懵然不覺,小女孩大奇。

接著,一低頭,手鐲也不見了,也到了媽媽手中。

她笑出來,覺得這手法新鮮好玩。

金瓶問:「想不想學?」

她笑著點頭。

「來,來摘我的耳環。」

小岑園伸手過去,除下金瓶的耳環。

「不,不夠快,來,快一點。」

小岑園又再伸手,這次,快了許多。

「還是不夠快。」

金瓶把耳環戴在孩子耳上,岑園精乖地伸手去捂住,不讓金瓶得手,可是電光火石之間,耳環不翼而飛,金瓶看到孩子錯愕的表情,哈哈大笑,把她擁在懷中。

她問岑園:「想不想學?」

岑園大力點頭。

岑寶生聽見金瓶輕輕說:「師傅會全數教會你。」

岑寶生低下頭,不出聲,也沒有推門進去。過了一會,他輕輕離去,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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