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節

她也站到露台上去,秦聰雙臂摟住她的腰,頭擱在她肩膀上。

一艘專為遊客設計的花艇在河上飄過,穿紫色泰綠戴金釧的少女合十望天空禱告,她將荷花瓣撒向河面。

秦聰輕輕說:「昭柏耶河是他們的生命之源。河流叫我迷惑,像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像黃河長江,像亞馬遜、密西西比、恆河、尼羅河……」

金瓶抬起頭:「你從什麼地方來?」

秦聰一怔:「我同你一樣,我是孤兒。」

「但你應當有若干記憶。」

他倆自小認識,一同起居飲食,無話不說,有時不講一字,彼此也知道心意。

但是秦聰不願談到身世。

「我在一間酒吧洗杯子,師傅覺得我手腳勤快,把我帶回家。」

一進門,便看見安琪兒般的小女孩笑著迎出來,他以為她會很驕傲,看低他,但是沒有。

小女孩十分友善,對他親切關懷。

他的指節粗硬,有擦損痕迹,她替他敷藥;他不願理髮,她溫言勸說:「短些精神些。」他再倔也總是聽她的。

連師傅也曾經笑說:「金瓶是秦聰的一帖葯。」

他喜歡機械,家裡無論什麼都被他拆開又裝回,尤其沉迷電子產品。

房中音響、電視、電腦全部自舊貨攤十元一籮撿回來,經過修理加工,不知多合用。

秦聰的電視機只是一隻內膽,由他自己接駁天線,觀看全球衛星節目。

他的房間像科幻小說中的實驗室,然後,他重新組裝一部作廢電腦打進另一世界。

他們看著對方發育、成長,從孩子變為年輕人。

秦聰曾經問:「一顆子彈射過來,你會否為我擋卻?」

金瓶看著他英俊的面孔良久,伸出手指輕輕撫摸他的濃眉,然後才答:「不會。」

他泄氣:「為什麼不?」

「我只得一具肉身,一縷魂魄,哪裡擋得了那麼多。」

金瓶笑嘻嘻。

他們形影不離地相處了十年。

一日,他背著她在屋中亂跑,失足跌倒,兩個人做了滾地葫蘆,被師傅回來看到。

微笑地看著他倆。

「長大了,要彼此尊重,給玉露做個好榜樣。」

這已經足夠叫他們兩個人警惕,從此有了忌諱。

師傅也感喟:「沒想到孩子們大得那樣快。」

她的友人陪笑說:「巴不得他們快高長大。」

「可是一長大就有七情六慾,逐步走入紅塵,從此吃苦。」

友人一直笑,不知怎樣回答。

果然,到了今日,金瓶想脫離師門。

金瓶對秦聰說:「你一定記得身世,總會有蛛絲馬跡吧。」

秦聰笑:「今日被你逮住,看樣子非說不可。」

「說出來舒服些。」

「我沒有不舒服。」

一個深夜,棕色皮膚的母親對他說:「本來,他說會同我結婚,現在,他走得無影無蹤。我想家,又不能帶你一起走,我只得把你留在朋友處。」

那個人是一間小酒吧的老闆,就是那樣,他在黑暗的儲物室生存下來,直到師傅來把他領走。

那日,他正把啤酒桶拉出地庫,聽見有人輕輕說:「沒想到這孩子已經那樣大了。」

他忽然想到在說的正是他,立刻屏息聆聽。

「叫什麼名字?」

「叫生力,一種啤酒的名字。」

「可聽話?」

「天下哪有聽話的孩子。他很懂事,勤快,手腳乾淨,還有,懂得修理電器,比許多大人管用,去年我開始支薪給他。」

不錯,是在說他。

「我帶他走,你怎麼說?」

「王小姐,你說一我們怎好說二,不過你也看得出我們不捨得他,這間酒吧自60年代開始經營,本來做美軍生意,我不知看盡多少悲歡離合。」

他看見說話的那個女子輕輕放一張支票在桌子上。

老闆接過了,緊緊抓在手中,嘴巴卻還客氣:「哪裡用那麼多,不過是我們吃什麼他也吃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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