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很快,十三個新MT就被分到各個部門開始輪崗培訓。

決定去向之前,查爾斯對程致研說,想讓司南從房務部開始輪崗,又玩笑般的叮囑,對他的新徒弟要多加關照。程致研便也玩笑般的應承下來,告訴房務部準備接收。

人事部很快就把司南的一干資料發給了房務部總監胡悅然,同時也抄送了程致研。

胡悅然是個年近四十的女人,曾經是管家部高級經理,程致研升副總之後,她便也跟著升了一級,雖然共事時間不長,但多少也能算是他的舊部。此人一向懂得看山色,很快就來向程致研請示,該把這個培訓生放在哪兒?

「姐姐,你說放在哪兒比較好?」程致研又把問題拋了回去。

「要麼禮賓部?」胡悅然也不確定。按道理來說,如果真要關照,應該放在禮賓,比較體面,學的東西也多。

「已經有兩個培訓生在禮賓部了吧。」程致研提醒。

「對,兩個男生,彭偉和李星翰。」

「那把她放在別的部門吧,沒必要都擠在一塊兒。」

胡悅然是何等伶俐的人物,立刻會意:「嗯,她一個女孩子,身體又不好,禮賓那邊夜班多,還是管家部壓力小一點。」

就這樣,司南被扔到了管家部。

在大多數酒店,管家部一干人等均在地下室出沒,不管是女傭還是經理都有個諢名叫「地老鼠」。天庭沒有地下室,但管家部依舊在金字塔底。

對於司南,程致研其實並無意給她小鞋穿,他想看的只是查爾斯的反應。

他與查爾斯之間的交情不是一年兩年了,知道此人是在脂粉堆里混大的,一時興起看上個妞兒是常有的事。但他也很清楚,查爾斯是個不錯的老闆,腦子一向很清楚,處世也極有分寸,決不至於玩火玩到工作的地方來。現如今如此鄭重其事的把這個司南交到自己手上,事情恐怕不會那麼簡單。而且,他這樣做對查爾斯也並非不能交待,不是讓關照嗎?工作相對輕鬆穩定,極少需要值夜,也算是一種關照。

於他意料之外的是,查爾斯並沒發表任何意見,司南也太太平平的去管家部報到,非但沒有怨言,看到他便笑意盈盈的打招呼,叫他一聲「大師兄」。

不過,事實證明他的預感總是對的,司南在管家部上班的第一天就出了幺蛾子。

就跟所有新員工一樣,她上傳了一張自己的照片到集團內網的員工名錄上面,按規定應該上傳著制服或正裝的正面大頭照,但她的那張照片里卻是身穿衝鋒衣,站在一座異國寺廟前,肩上還趴著一隻猴兒。

這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換一張照片就行了,卻不知為什麼這麼走運,被集團董事會辦公室的檢查小組查到,一封信從紐約發來,通知她本人儘快更換符合規定的照片,同時抄送了查爾斯、程致研,以及她在房務部的直屬經理。

司南的回信卻沒有多少愧意,反而洋洋洒洒寫了一長段,建議董事會修改這個規定,作為一個以酒店及旅遊業起家的環球集團,應該推崇世界主義,而非端著架子擺出一副萬年不變的職業形象。

因為時差的關係,又過了一天,紐約的回信才到,不出意料的官面文章,感謝司南的建議,承諾將提交董事會商討,但規定就是規定,正式修訂之前還是得遵守。

查爾斯隨後也寫了封信給司南,沒有責備,只有調侃,恭喜她入職第一個禮拜就引起集團董事會辦公室的注意。

司南這才順桿下台,蠻有風度的回信致謝,並把員工名錄上的照片改成了工作證上的大頭照。

程致研看著這一來一去的電郵,心裡卻有些特別的感觸。難於解釋為什麼,他在司南換掉那張照片之前,把它存了下來。他知道照片里的寺廟是加德滿都城外的斯瓦揚布寺,幾年前他也去過一次,或許也曾遇見過那隻趴在她肩頭的猴子。照片里的她皮膚曬得微黑,雙頰有悅人的緋紅,一副墨鏡遮住眼睛,看起來就如身後澄藍的天一樣大膽而銳利。

那個人或許也曾是這樣的吧,同樣年輕美麗,眉宇間有著錚錚的朝氣,款款走進那間俯瞰曼哈頓中城的辦公室,與坐在櫻桃木辦公桌後面那個暮年的人對話。他知道自己只是胡思亂想,僅此而已。

僅僅幾天之後,又出了一件事,竟然又是跟司南有關的。

那一日清晨,兩個禮賓部的人下了夜班,看見查爾斯的車停在歷峰大廈樓下,一男一女正坐在車裡喝咖啡吃三明治,有說有笑,十分親密,而那兩個人就是查爾斯和司南。因為車剛好停在商場區蒂芬尼店招外面,便有人戲稱是「蒂芬尼的早餐」,很快傳的沸沸揚揚。

對這些傳聞,兩名當事人的反應都十分高段,既不承認也不否認,任其自生自滅。

程致研每天上班都到的很早,卻未曾有機會撞見這風雅的場面,唯有一次,他推著自行車走進辦公區的門廳,看到司南正站在門外花壇邊上,身上是白色襯衫和黑色半裙,制服外套搭在胳膊上。她身邊站著兩個年紀很輕的男孩子,看身上制服應該都是禮賓部的行李員,其中一個遞給她一支煙,低頭替她點著。她朝他笑了笑,抽了一口,夾在指間。她抽煙的樣子沒有絲毫做作,反倒帶著幾分痞氣,襯衫領子解到胸口,一副不良少女的樣子。她隔著玻璃看到程致研,朝他揮了揮手。一時間,她面前白煙氤氳,眼睛裡彷彿透出一絲清傲。

他本以為她是慣走「高端路線」的,卻不曾想她與行李員也能做到如此親厚。自強不息?附庸權貴?叛逆不羈?哪個才是真的她,他如何能知道。

畢竟是六百個人的大酒店,不是存心要見,很少有機會遇到。之後幾天他都沒再看到她,直至一日,他跟著工程部經理巡樓,恰好司南當班,樓層主管正帶著她抽查客房。

她看到程致研,照舊笑著跟他打招呼,叫了一聲「大師兄」。

他的目光卻落到她手上,兩隻手十個指甲,一個隔一個塗著橙紅和亮黃。

他走過去,托起她的手,揶揄道:「你的指甲好潮啊。」

這丫頭還懵懂不知他什麼意思,笑答:「他們都說這叫番茄炒蛋,你看像不像?」

他放下她的手,說:「現在就去美容中心洗掉,我不想看見第二次。」

她怔了一下,嘴裡「哦」了一聲就去了,剩下工程部經理和樓層主管在那裡面面相覷。

程致研在W天庭是出了名的沒脾氣,從來不會這樣對下屬講話,對女員工尤其客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偏偏會對她這樣。

當天下午,查爾斯的男秘書元磊打電話過來,叫程致研去總經理辦公室。雖然知道不可能,他還是忍不住猜測,老闆是不是要關照他對自己的新寵客氣點。

辦公室門開著,剛走到門口,屋裡兩個人同時朝他看過來,女的說:「大師兄。」男的說:「研,你過來幫我看看,哪個名字好。」

男的是查爾斯,而那個女的自然就是司南,兩人正湊在一起研究幾張巴掌大的宣紙,用素色暗花的生絹裱了,上面寫著毛筆字。

想當初羅傑在位時,雖是黑眼睛黃皮膚的正宗華人,卻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反倒是查爾斯,上任不久就鄭重其事的請了風水先生為自己起名。酒店的行政例會也都改規矩,發言的人可以自行選擇講中文還是英文。查爾斯的中文水平停留在「你好」「謝謝」「吃了嗎」的階段,請了個有口譯證書的秘書,也就是坐在他門口的那個元磊。如果在座外籍員工多,就讓元磊現場翻譯,如果只有他一個外國人,就戴譯意風。

剛開始也曾有外籍職員抱怨「聽不懂」「不方便」,被查爾斯一句玩笑話頂回去:「有誰聽不明白的,會後可以來找我,我來解釋。」

此話一出,還有誰敢多嘴,自此W天庭的官方語言里終於也有了中文。

程致研走過去坐下,從司南手裡接過那幾張宣紙。她手上的指甲油已經卸乾淨了,纖柔的一雙手,乍一看倒有些蒼白,渾身上下無論著裝還是儀錶,再沒有一點越矩的地方。她好像一點都不記仇,還是對他笑,叫他大師兄。

她表現得這樣隨順,倒讓他有有種一拳打空似的尷尬,低頭看那幾張紙,上面寫的都是備選的中文名,風水先生起的名字其實都差不多,四平八穩的字,吉祥的寓意,柔和的音韻。

正看著,司南從桌上拿了一支水筆,在其中一張紙背面寫了三個字——戴志誠,然後一個字一個字的解釋:「戴跟Davies諧音,是個很有歷史淵源的姓,一直可以上溯到黃帝。『志』就是aspiration,『誠』是integrity。」

查爾斯端詳了一番,首肯:「不錯,就這個了。」

戴志誠,怎麼這麼耳熟?致研默念了幾遍,重重笑了一聲,用中文對司南道:「那我乾脆改名叫姜昆得了。姜昆戴志誠,無敵了。」

司南嘴裡切了一聲,反問:「大師兄,你的名字憑什麼寫在師傅前面?」

程致研沒想到她會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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