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跳出的那個窗口,如果你還充滿熱情;

逃離,趁你仍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當激|情不再時,剩下的就只有倦意。

——Alexander McQueen

新店開張的日子眼看著就要到了,忙碌之餘,戴維梁離開的事情始終是蘇敏的一塊心病。公司里其他人尚不知道這個消息,方書齊囑咐她暫時不要說出去,一切等新店剪綵之後再作打算。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更聯繫不到戴維,只能乖乖照辦。

KEE的第一間專賣店開在浦西CBD一家高檔商場的底樓邊區。開業當天,蘇敏一大早就在那裡蹲點,一上午忙跟打仗似的,十一點開業儀式結束,又要安排十幾個VIP用午餐,晚上還有個慶祝派對,在商場五樓天台的玻璃屋裡舉行,她也得幫著準備。

少了一個戴維,事情徒然多起來。一天下來,她手裡的兩部電話幾乎就沒消停過。方書齊也跟她差不多,不停的有人向他彙報各項工作的進度,等他拿主意。她聽他說話的聲音,知道他很累,也很忍耐,突然想起薇洛說過了「倒計時狀態」,不知道現在算不算?

快到傍晚,蘇敏跟著派對司儀走了一邊流程,發現最後的抽獎環節少了幾隻信封和卡片。她想起附近有家書店,便跑過去買,從店裡結帳出來,抬眼就看見街邊有輛車正要起步,開車的不是別人,正是戴維梁!

她立刻追了上去,大聲喊他的名字。不知道是沒聽見,還是存心不理,戴維梁看都沒朝她看一眼,只可惜那個鐘點路上來往的車子很多,他一時半會兒的也轉不出去。蘇敏見車門還未落鎖,幾步繞到右邊,拉開車門不由分說地坐進去。

「你幹什麼?!」戴維戴著副墨鏡,握著方向盤朝她喊。

「什麼幹什麼,裝不認識我啊?!」蘇敏一點兒不示弱,也喊回去,「你到底怎麼回事啊,說走就走?!」

戴維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有些驚詫,好像她明知故問似的。正好瞅著一個空當,他並進晚高峰車流,一路往東開去,嘴上威脅她:「我這是去機場,不會送你回來的。」

「隨你便。」蘇敏也豁出去,打定主意要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

開出一段路,他才將信將疑的問:「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麼?」蘇敏心裡莫名其妙的有些怕。

戴維梁又憋了半天,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出來。他去休假的那兩周,KEE臨時召開了一次股東會議,在他未到席的情況下,通過了新一輪的融資計畫。資金的來源還是軒雅,而且數額巨大,他和公司一些小股東的股權份額被嚴重稀釋,軒雅一躍成為控股股東。而這次會議的發起人,就是方書齊。

蘇敏一聽吃驚不小,算時間應該是方書齊在北京的那幾天發生的事。她回憶了一下,覺得很奇怪,原本這些大小會議都由她經手安排,但這次會議這麼重要,她卻一丁點兒都不知道,難道是特別瞞著她的?

她問戴維:「你真的決定要離開KEE?」

「鬧到這一步,留下來好有什麼意思。」他回答。

「方書齊什麼態度?」

「他的態度還不夠清楚?」戴維冷笑了一聲,「從頭到尾他都計畫好了。」

「你說什麼計畫?」

「先是孫迪,再是我。我們認識快十年了,他一直是個很Decent的人,至少比我地道多了,沒想到會跟我們來這一手。」

「孫迪不因為覺得太累了才走的嗎?」蘇敏也不知這話是說給戴維聽的,還是她自己太需要這樣一個理由了。

「你還不了解孫迪嘛,只要方書齊身邊一天沒有其他女人,就是累死,她也不會走。」戴維梁還是冷笑,「他就是這麼本事,不由得你不佩服,親手把孫迪的希望澆滅了,請她走人,孫迪還是把股份全部給了他,而且,幾乎是無償的。那個時候,我那麼相信他,根本沒想過要去跟他爭。」

蘇敏坐在副駕駛位子上手腳冰冷的聽著,心越跳越快。她當初也懷疑過,孫迪是因為她才走的,方書齊告訴她不是,她也就信了。

「我一直以為這件事你從頭到尾都知道,否則你們這timing掐的也太好了,」戴維繼續絮絮叨叨的說著,「跟薇洛分手之後,他一直沒女朋友,都那麼多年了,孫迪對他真是要錢出錢,要力出力。軒雅集團的投資剛到手,他就跟你在一起了,你說這算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蘇敏在心裡回答,僵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等回過神來,車已經開出市區,她讓戴維隨便找個路口放她下來,自己打車回去。

戴維看看她鞋子上三寸高的細跟,嘆口氣道:「還是我送你回去吧,時間還來得及。」

蘇敏說不用。她腦子裡太亂了,需要一點時間一個人慢慢的想清楚。她在路邊下車,關上車門之前,又問戴維:「你接下去想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找律師,打官司。」他回答的很堅決,「他要玩髒的,我奉陪。」

戴維的車開走之後,蘇敏等了很久才打到一輛過路的計程車,一路上就跟夢遊似的,司機問她話都聽不到,手機響了也不接。等車開回商場,天完全黑了,派對也已經開始,五樓玻璃房門口的簽名牆上寫滿了龍飛鳳舞的名字,紅地毯上都沒人了。

她走進去,看見方書齊正站在一群人中間,不停的有人跟他寒暄合影。他只遠遠的看了她一眼,根本沒工夫過來問她跑哪兒去了。珍妮弗就跟在他身邊,手裡拿著一部黑莓一部手機外加一部對講機,耳朵里還插著耳機,一刻不停的忙著,照舊春風得意笑靨如花,看起來成熟幹練,似乎她不在也沒什麼影響。

直到派對結束,蘇敏什麼事都沒做,乾脆把手機關了,坐在吧台邊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突然發現跟著方書齊這一年多,自己的酒量還真是練出來了。不知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她就好像中了某種魔障,腦子裡神經病一樣過著紛亂的畫面——他們合抽一支煙,用一個杯子喝水,第一次去巴黎,她把一枚珍珠耳釘別在他的襯衫袖口上面,他在深夜的畫家廣場上吻她;在米蘭,他在她手背上畫畫,她坐在踏板摩托的后座,手伸進他的衣服里;或是在諾曼底的海邊,他的眼睛映出艷陽下的大西洋特有的墨水藍,有好幾次他差一點就要對她說「我愛你」,但最後都沒說。

全都是些凌亂的細節,顛三倒四,反反覆復。漸漸的,她自以為想明白了,就像戴維梁說的,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只是她太笨了。

深夜,多數人都散了,方書齊才得空過來找她。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看你臉色不好。」他這樣問她,語氣里還是透著關切的。

她搖搖頭,什麼都沒說。面對他,她已經分不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他帶著她下樓,臨走還不斷有人跟他握手,說著讚美祝賀的話。他看起來有些疲憊,但興緻很好,特地繞道又去看了一眼底樓新開張的店。

營業時間早已經過了,店門關了,店堂里只亮著不多的幾盞燈,成列著正冬季的新貨。相鄰的鋪子清一色都是一線品牌,KEE至少在氣勢上是毫不遜色的,落地玻璃櫥窗擦得纖塵不染,鑲著黑色金屬邊框,嵌在米白色花崗岩立面上,銀色鍍鉻招牌還在那裡靜靜閃著光。旁邊牆上的大幅海報,還是原來的構圖、原來的造型、西郊那間酒店的背景,只是人不是梅玫,換了另一個模特,也是中國女孩,新晉名模,效果自然是不錯的,卻不免讓人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方書齊似乎心情很好,牽著她的手,一路都在說這一整天發生的事,有多少人來參加慶典,首日營業額多少,又有哪些媒體到場採訪。她靜靜地跟著他走,聽著他說,最後還是忍不住敗了他的興,問了他一句:「你真的開心嗎?」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要這麼問。

「我今天碰到戴維了。」她解釋給他聽。

他一下子安靜下來,似乎過了好幾秒鐘,才問:「他跟你說什麼了?」

「全都說了。」她回答。

「蘇敏,」他沉默了一下,試圖解釋,「這種機會一輩子可能只有一次,能把整件事情按照自己理想中的方式做出來。你不是不知道這背後的辛苦,我真的沒辦法,也沒這個責任,為所有人考慮。」

「這個我懂,」她回答,「你們怎麼搶錢搶股份,我都不管,也管不了。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為了讓孫迪撤股,所以才跟我在一起的,是不是?」這句話她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一邊說一邊眼淚就下來了,「如果那個時候換了別人是你的PA,你也會親她跟她睡覺,是不是?反正情節你都想好了,就是換一個道具,是不是?!」

他聽她喊叫,漸漸變了臉色,半晌都沒出聲。她想忍住不哭,但根本不行,低下頭試圖把手從他的手裡抽出來。他不鬆手,動作從來沒有過的生硬,拖著她穿過空蕩蕩的走廊,換了一部電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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