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金錢是邪惡的,所以應該被揮霍。

——Coco Chanel

星期五,方書齊從北京回來了,同道來的竟然還有凱瑟琳王。次日一早,凱瑟琳做東請KEE全員去遠郊一個度假村度周末。所有人都很開心,暫且把工作放下,瘋的忘了形。

到了晚上,深秋郊外的夜空星月皎潔,幾個人坐在別墅天台上聊天。凱瑟琳問起蘇敏的學業,蘇敏照實答了,說現在是三年級,次年四月就有機會申請巴黎總校的獎學金。她心裡並沒有十分的把握,同級的學生當中藏龍卧虎,而她又把大部分的經歷投在KEE的工作上面,能不能拿到還真不一定。

凱瑟琳卻叫她放心,笑著說:「我的眼光總是很準的。」甚至又舊事重提,說等她畢業之後,會在巴黎為她找一個實習職位,彷彿那份眾人垂涎的獎學金已經在她手上了。

難得被人這樣看重,蘇敏便也打開了話匣子,把自己從小到大在自家店裡當童工、學做衣服的趣事都說了一遍,又把畢業之後的三年計畫、五年計畫一一羅列——先念完D-sign總校的進修課程,然後在Balenciaga、Lanvin那樣的時裝屋找份工作,最好是男裝部。開始可能只是實習生,買買咖啡跑跑腿,慢慢有機會做些真正和設計有關的工作,等到五年或者七年之後,差不多三十歲,開始找機會開始自己的生意……

凱瑟琳聽得很認真,想了想說:「定製西服世家出身,做男裝的女孩子,歷史和未來碰撞,性別和性別的碰撞,很好的賣點。」

蘇敏一聽連忙搖頭:「不是什麼『定製世家』啦,就是一個小店,除了我爸爸我舅舅,就三個僱員——兩個做工場,一個看店堂。」

「你以為那些品牌背後的故事都是千真萬確的?」凱瑟琳笑起來,「Ermenegildo Zegna真的憑著幾個流落街頭的紡織技工打破英國人在羊毛面料上的壟斷?Jeanna Lanvin僅僅是為了給自己的小女兒做衣服,才開了第一家女裝店?不管怎麼說,等你有了更詳細的計畫,一定先讓我知道,軒雅開出的條件在市面上還是有競爭力的。」

這一番話出乎蘇敏的意料,聽凱瑟琳的語氣又不像是開玩笑隨便說說的。待到夜深,眾人散了,她跟著方書齊走回他們住的那棟別墅,一路上還在做夢似的想她的遠大前程。

周末短短的兩天似乎過得很慢,蘇敏有一陣沒出來玩了,真的閑下來反倒不習慣了。而且,自從為了梅玫的事情吵了一架之後,她和方書齊之間的關係總是有些怪怪的。他好像心事很重,又不願意跟她深談,弄得她很是鬱悶,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就這樣直到周一,一群人又回去工作,日子重又變得忙碌起來,她才找回了一點正常的感覺。

那天下午,方書齊一個人開車出去,天黑才回到公司。大多數人已經下班走了,只有蘇敏和設計室的幾個人還在挑燈夜戰。她聽到外面車道上跑車引擎的聲音,不多時就看見方書齊從樓下上來,手上拿著車鑰匙和一個白色大信封。

「吃過飯沒有?」蘇敏問他,「叫外賣?還是帶我出去吃頓好的?」

「到我房間里來一下,我有事跟你講。」他無視她的問題,臉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讓她心裡好一陣緊張,以為出了什麼大事,趕緊跟他進了辦公室。

他開了燈,關上門,讓她坐下,然後把手裡的白信封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她看著他問。

「禮物,」他做出一個笑臉,「打開看看吧。」

她拿起信封,拆開來看,裡面是三四張彩印的A4紙,頁眉上有Chambre Syndicale的標記,抬頭寫的是她的名字——竟然是一份巴黎高級時裝公會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和全額獎學金證明。

「你不是一直說想去巴黎讀書嘛,」他在一旁解釋,「在立裁和高級定製上,時裝公會學院比D-sign還要好。」

「明年十月份入學?」蘇敏問。這是意外的驚喜,應該是件好事,只是來得太突然了,她一時半會兒的還接受不了。

「要是來得及,你元旦前就可以過去了,剩下的幾個月轉到D-sign總校去讀,凱瑟琳會幫忙安排,就是幾個電話的事情。」

「幹嘛這麼急?」她睜大眼睛的看著他,覺得很荒謬,「這裡的工作這麼辦?還有那麼多事呢!」

「那邊淘汰率很高,讀書很辛苦,一開始可能連覺都沒得睡,你早點過去可以早點習慣起來,」他這樣解釋道,「至於 KEE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最多另外請人。」

「你這算什麼意思?炒我咯?」她還當他在說笑,直到發覺他臉上絲毫沒有玩笑的表情。

「你幹嘛要這麼想?」他換了種輕鬆些的語氣,「這兩年的獎學金超過三萬歐元,有這麼開除人的嗎?」

「那你為什麼這麼急著要我走?」她繼續跟他繞,臉上還是帶著笑的。

「蘇敏,」方書齊在她身邊蹲下來,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解釋,「我覺得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已經影響到了工作了。我本來以為可以處理好的,但事實是,我們倆做得都不夠好。」

「你指什麼?」她不笑了,怔怔的問。

「我在北京碰到PRV的凱倫,她問我上一次上海分公司給我們提議考慮的怎麼樣了?我一點都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蘇敏想起前一陣公關公司給她打得那個電話,跳起來反問:「難道你還真的想開個微博跟那個Queen B吵架?!」

「關鍵不是你做了什麼樣的決定,而是你為什麼會這樣做,」他也站起來,「我不知道你是忘記了,還是覺得根本必要跟我說?你肯定還會碰到無數類似的情形,下一次你很可能還是會這樣做,因為你知道,我首先是你的男朋友,其次才是你老闆,量我也不能拿你怎麼樣。」

蘇敏不知該如何回答,她覺得方書齊說的有他的道理,但是真的為了這麼一件小事,就要她走人嗎?!

「你給我一段時間考慮一下,行不行?」她勾著他的脖子求他,「再說,現在又要裝修,又要開新店,我一下子走了,這麼多事情誰幫你做?就算是請新人,也要一段時間交接對不對?」

他們離得很近,她看得到他眼睛裡的細微的變化,但卻捉摸不出那背後的意義。有那麼短短的一瞬,她以為他會拒絕,但最後他還是答應了。

「好吧。」他嘆了口氣。

「耶,」她跳起來親了他一下,又捏他的臉質問道,「你這麼費心幫我安排,是不是看死了我靠自己肯定拿不到獎學金啊?」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屁股,淡淡的說了句:「其實我也不捨得你這麼快就走。」

至少這句話,她很滿意。

不管蘇敏這邊考慮的怎麼樣,方書齊的新助理還是很快就到任了,也是個二十齣頭的姑娘,英文名字叫珍妮弗,典型的ABC,高挑纖瘦,皮膚黝黑,說英語遠比說中文利索。按照方書齊的說法,多請一個助理只是為了分擔一些雜事,但蘇敏看得出來,他有意識的在把許多重要的工作慢慢的往珍妮弗那裡挪。

雖然心裡不大舒服,工作上的交接蘇敏還是儘力配合。不管怎麼說,她去巴黎念書的計畫沒變,遲早是要走的。很快,珍妮弗手裡的事情越來越多,很多情況下,蘇敏不用再貼身緊隨。她跟方書齊在一起工作的時間少了,即使見了面,他也很少跟她聊工作。

兩人花在親熱上的功夫反倒比從前多了,但長時間的細緻的□,在蘇敏心裡留下濃郁的印象,卻未必都是愉悅的。有時候,她半夜醒過來,總會莫名其妙的心情低落,隱約覺得他似乎變了許多,而這種變化在無形中磨去了他身上的某些東西,他的果敢、大膽和正直。

她回想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有不知道幹什麼才好的感覺,有許多不同的念頭冒出來,腦子轉得飛快,試圖跟上彼此的思路,每次分手時都似乎意猶未盡。忙碌的間歇,如果有那麼幾個鐘頭可以靜靜趴在他身邊,看他睡覺,都會讓她覺得是種幸福。而現在,過去未曾滿足的慾望似乎在一點一點被滿足,當有一天真的被填滿了,然後又該做些什麼呢?

緊接著那大半個月,戴維梁去放他的Tax Leave,按計畫一直要到元旦前新店開張那天才回來。他手上的工作大都交給蘇敏,臨走對她調侃:「我走了就剩你自己直面慘淡人生咯。」

蘇敏沒想到他也會引魯迅書里的話,抽出一張紙巾揮了一揮,回答:「我什麼場面沒見過?快走吧,這裡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戴維梁樂呵呵的拖著箱子去機場了,沒人料到蘇敏隨口說的話竟會一語成讖。

兩周之後,她正在方書齊的辦公室里,跟他商量新辦公室裝修的事情,突然聽到背後有人說話。

「Em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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