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眨眼間就到了年末,D-sign的課程安排寬鬆下來,聖誕、元旦之後,寒假也近在眼前了,但KEE工作室卻沒有因為一連串的節日而停滯下來。

他們的供應商大多在歐洲,整個系列的鞋子和小皮具都在義大利手工製作,絲巾、帽子和髮飾則全部來自法國。因為是小訂單,工期又很緊,那些位於米蘭和巴黎的手工作坊開價都很彪悍,訂做一雙鞋,最便宜的也要一千多歐元,而國內製造商的報價只在六百人民幣左右。為了決定供應商,KEE工作室開了好幾次會討論,反覆權衡之後,還是決定要在歐洲做。

蘇敏記得方書齊說的話:「國人什麼都能做出個樣子來,唯獨皮革和絲綢還和歐洲差的很遠。」

她並不是很愛國的人,卻也因此感慨萬千,曾經中國的東西是最精緻的,但現在最好的皮具製造商在法國,最好的織錦是義大利的,全都跟中國無關了。

課餘跟同學閑聊,她把這話說給沃利聽。沃利家裡就是專做出口服飾訂單的,聽到這種論調,自然很是不爽,反駁道:過去,中國製造的服裝鞋包在歐洲人眼裡只是五歐元的檔次,但現在許多幾百歐的東西,中國也能做出同樣的品質。就好像面料,除了極少量一百八十支以上的頂級面料暫時無法生產以外,市面上大多數面料都是國內幾家大型毛紡企業代工的,甚至包括一些冠以傑尼亞、諾悠翩雅、世家寶名頭的高檔貨色。這年月,要想完全迴避中國製造,恐怕只能去英國搞全定製的了。

掛著Made in Italy的標籤,實際卻是中國製造,這些□,蘇敏也早有耳聞,卻始終將信將疑。她相信中國人的巧思與匠心,卻很難將那些窮鄉僻壤的血汗工廠和精品店裡陳列的華服美飾聯繫在一起。她和沃利誰都沒法說服對方,只能求同存異了。

難得某日得閑,方書齊請公司里所有人出去吃了頓飯。晚飯之後,大多數人就此散了,戴維梁提議去喝酒,叫了方書齊、孫迪和老王同去,蘇敏對泡酒吧興趣缺缺,只因指望著搭方書齊的車回工作室睡覺,也跟著去了。

他們靠著吧台落座,別人點的飲料都多少含些酒精,唯獨蘇敏例外,只要了一杯果汁。

「你幾歲啊?來酒吧喝果汁?」戴維梁嘲笑她。

蘇敏白了他一眼,不睬他。

「你什麼星座的?」孫迪問。

「處女座。」蘇敏回答。

孫迪笑起來,跟方書齊交換了一下眼色。

蘇敏心底升起一絲莫名的不快,當下就問方書齊:「處女座怎麼了?」

「處女座一般都不喜歡喝酒,我只碰到過一個例外的。」他回答。

「你是說薇洛?」孫迪插嘴問道,臉上帶著意味深長的笑。

方書齊並不回答,孫迪繼續說:「薇洛喝起酒來真得挺誇張的,醉的也夠奔放。」

「所以啊,」蘇敏介面道,「喝酒有什麼好處?難道就是為了出醜?」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怕醉。」方書齊打斷她。很隨便的一句話,在蘇敏聽來卻好像是存心為那個薇洛辯護。

「誰說我怕?」她不服氣的反問。

他笑了一下,招手叫過酒保,要了一杯跟他一樣的酒,遞到她面前,說:「這是波本,喝起來比較順,不像蘇格蘭威士忌那麼沖,你試一下。」

她眼睛盯著杯子,卻沒有伸手去接。

「你相信我嗎?」他看著她問。

有那麼一會兒,她想拒絕,或者開開玩笑,委婉的混過去。但鬼使神差的,她迎著他的目光說:「我相信你。」從他手裡接過杯子,把裡面的酒一飲而盡。

明凈的琥珀色液體帶著些許燒灼般的熱度充盈進她的口腔,又如引線上的火星一路燒到胃裡。有人為她鼓掌喝彩,方書齊拍拍她的肩膀,說:「嗨,別急。」招手又叫了第二杯。

這一次,她學乖了,晃動杯子慢慢的啜飲。碎冰塊碰撞杯壁,發出輕微潤雅的聲響,漾起一絲香草香,入口緊實順滑,略帶糖果般的甜味。

「Quite a quick leaner!」戴維梁難得誇了她一句。

她含著笑,有些得意。

那三個人聊起許多從前的事情,蘇敏插嘴問他們是怎麼湊到一起的?

「他們倆都是被方書齊□的,只有我是沖著高薪來的。」老王笑道,「Dior首席製版師月薪一萬歐,我未來五年的期望收入就是照這個標準定的。老大,你務必幫我完成這個心愿啊。」

方書齊叫老王放心,又告訴蘇敏,孫迪和戴維梁都是他在在倫敦念書時認識的。那時他還在聖馬丁,孫迪是他的學妹,戴維梁在倫敦政經學院念金融學碩士。

「2002年冬天,萊切斯特廣場的地鐵站,」戴維梁補充道,「我和一個白人從SOHO的酒吧出來,搭地鐵回家,方書齊就坐在我們對面。他說中文提醒我,那個白人只有一塊『腹肌』。我反過來問他,那我該怎麼辦?」

方書齊緊接著把故事說下去:「在肚子上寫個王字,我有筆。」

所有人哄堂大笑,孫迪推了他一把,說:「你怎麼這樣啊?」

「怎麼啦,我只是放學回家,」他一臉無辜的表情,「我很少去SOHO混的。」

「哈,你算了吧,」戴維梁當場戳穿他,「那個時候,薇洛還在攝政街駐唱……」

酒精就是這樣,不知不覺地讓人解除顧忌,變得外向。蘇敏卻恰恰相反,她只是在一旁聽著,無意識的喝著手裡的酒,隱約覺得有些事不輕不重的壓在心上。她以為是因為媽媽和阿爾諾,於是便喝更多的酒,希望把他們暫時忘了。

時至深夜,一伙人各自回家。蘇敏跟著方書齊走出酒吧,去停車場拿車。

「你還行吧?」他笑著問她。

她自信自得的點頭,心想,喝醉也不過就是這樣,心跳有點快,眼睛看出去周圍東西稍稍有點變形罷了。冷風吹在她熱熱的臉上,感覺有些奇怪。

兩人坐進車裡,方書齊從儀錶板下的抽屜里找出一包煙,拿了一支,把剩下的都給了停車場門口的保安。煙點燃之後,蘇敏要過去吸了一口,很神奇的一點都沒咳嗽。

「看,我徹底被你帶壞了。」她對他說。

他笑起來,回答:「這就叫壞?你是沒見識過我可以壞到什麼地步。」

「你壞到什麼地步?打群架?被警察抓?」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來。

他淺笑著點頭。

「大麻?」

他不置可否。

「一|夜|情?」她借著幾分醉意,不依不饒的追問。

「我的確曾經很混亂,但還沒混亂到這個地步。」他搖頭,鄭重其事的聲明。

「看不出來,你還挺浪漫的嘛。」她揶揄道。

他厚著臉皮點頭,說:「沒錯,這是我最大的優點。」

車窗外雪花飄落,他發動車子,駛上冬夜空曠的馬路。蘇敏伸手打開CD播放器,裡面仍舊是那張碟。

Don''t tell me where to go, because I won''t follow

I know the way forward, because it''s my road

「誰是薇洛?」她開口問,脫口而出的那一瞬,終於知道究竟是什麼一整晚橫在她心上。

他似乎停頓了一下才回答:「薇洛是我們在歐洲的PR,你很快就有許多機會跟她打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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