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White Lie in Black 黑白謊言

Both of the black and the white

Dissolve into the crystal sky

It''s a Blaze of the Future

A Bond of our Love.

——White Lie in Black

「就在兩個月之後,那年秋天,G離開了紐約,」Yoshida說,「但她不是跟Han一起走了。她告訴我,他們分手了。」

「發生了什麼?」李孜問。

「G說她得到個很好的機會,要去歐洲,但Han不能去,所以他們就是分手了。」Yoshida回答。

「那她後來去看過醫生沒有?你知道結果嗎?」

「她告訴我一切都好,只是很小的問題。」Yoshida說,「那個時候,我跟Jaco相處的很好,工作上也排得很緊,連停下來想想事情的時間也沒有,所以既然她這麼說了,我也願意相信她說的是真的。」

「你懷疑她沒有說真話?」李孜問。

Yoshida點點頭:「我有過懷疑,她來跟我道別的時候讓我覺得像是永別,但我總是告訴自己如今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什麼永別之類的事情,那是騎士時代的東西,現在已經沒有了。但事實是,許多從沒有說過永別的人,都不會再見了。」

李孜被他說的話觸動了,但他只是自嘲的笑了一下繼續:「那個時候,如果沒有Jaco,我可能會想辦法弄清楚她究竟出了什麼事,如果沒有Jaco……,」他停了一下,似乎在估量那種可能性,「她走之前,我送給她一隻照相機,那是我收藏的第一部寶麗來相機,讀中學的時候花了一整年的零花錢買的,她答應會拍照片給我看,就好像記日記。一開始的半年她沒食言,陸陸續續的寄了幾張照片過來,想看看嗎?」

李孜點點頭,突然有種奇妙的感覺,當你已經聽到過那麼多關於一個人的事情,然後再看見她的樣子,非常特別的體驗。

Yoshida把她領到那堵迷牆面前,指給她看其中幾張手掌大小的寶麗來相片。第一張似乎是在一個攝影棚里拍的,一個身穿熱粉色小禮服的女孩子站在白色無縫紙前,垂著胳膊,右手手指上掛著一雙和裙子同樣顏色的漆皮高跟鞋。臉被截去了大半,看不清五官和表情,只看得到細腰、長腿和兩隻光腳丫。第二張還是那個細腰,那雙長腿,腳上卻穿了雙過膝的黑色長靴,站在夜色里,漆黑的長髮隨風飄起。第三張是唯一看得到面孔的,但離得很遠,還鼓著腮幫子做著一個鬼臉,身上穿著運動衫和牛仔褲,在鞦韆上盪的老高。

李孜有些失望,問:「只有這些嗎?」

「之後就沒有了,再後來我搬了家,就再沒聯繫過。」Yoshida想了想,「還有她和Han兩個人的,你等等。」說完便鑽進旁邊一個儲藏室一樣的小隔間,拿了一個棕黃色的紙筒出來,打開蓋子,從裡面抽出一卷大幅相紙,平鋪在窗邊的圓桌上面。

那是幾張放的很大的黑白照片,似乎是用老式膠片相機拍的,背景模糊,略帶顆粒感,但還是看得出來是在中央車站。畫面上兩個人相擁在一起,身後是不息的人流和月台上的大鐘,指針靜止在三點零三和三點零四之間。

李孜和Yoshida站在桌邊,看著那些照片,有幾秒鐘時間,沒有人講話。眼前這個奇妙的定格的場景讓李孜想到許多自己的事情。她在心裡感嘆,男女之間不可能總是不變,不會永遠新鮮有趣,愛人也不可能永遠無瑕,到頭來總會充滿了尷尬的冷場,和寡味的瑣事,倒是這照片可以留的長久一些。

「有人曾經出價想買這幾張照片,」Yoshida的話打斷了她思緒,「但G和Han都沒有簽肖像使用同意書,所以就一直拖著,可能我也並不是真心想賣。」

「除了寄照片,她後來沒有過聯繫你?」李孜問。

Yoshida搖搖頭,「僅此而已,信封上也沒有寫發件人的地址,但郵戳是巴黎的。」他動手收起那一卷照片,「說起來也很玄妙,那個想買這幾張照片的人也是個華裔女孩子,那時她在麥迪遜大街一間很有名的畫廊工作,和我一樣是個老式相機迷,對我的作品很感興趣。她可以說是我的伯樂,如果不是她,我可能做不到現在這樣的成績。後來她好像去了切爾西什麼地方工作……」

「Esther Poon?」李孜打斷他問,「她的名字是不是叫Esther Poon?」

「對,」Yoshida回答,「你認識她?」

離開Yoshida的penhouse,李孜在計程車上撥通Ward的電話,告訴他,現在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情——G是確實存在的。而且,Esther看到過G和Han的合照,雖然不能確定她是不是存心在這件事情上撒了謊,但她一定隱瞞了一些東西。

而Ward則習慣把人性想得更加陰暗一些,並且把一句老古話奉為箴言:謊言總是需要更多的謊言去掩蓋。所以。他相信Esther一定是存心說了謊,而且不僅僅是在這一件事情上面。

之後的那一天又是忙碌的日子,法庭指定的心理醫生給Han Yuan作了第三次精神鑒定,結果尚未揭曉,但談話的錄像已經遞送到了Ward手裡,胖子便以此為由,打電話給Esther Poon,約她到事務所見面詳談。

Esther準時出現在Ward的辦公室門口。打過招呼,胖子便開始他大段的獨白:「要知道,我們轉了個大圈子,去了經紀公司,見了名模,又去找了名攝影師,才有了這些新線索,到頭來卻發現這些事情你可能原本就知道了。當然,以我的經驗來看,委託人總是傾向於犯這樣的錯誤,無端的增加賬單上的數字……」

李孜討厭他這樣油嘴,打斷他的話,開門見山的問Esther:「Yuan太太,你認識一個叫K. Yoshida的攝影師嗎?」

Esther的眼神閃避了一下,停了一秒鐘才開口:「我只是,不願意說起那些事情,你們根本不知道哪些事對我來說意味著什麼。」

「我們不想指責誰,也無權那樣做,」李孜淡然地回答,「但你不願意說的這些事很可能會影響到你丈夫的案子,嚴格的說起來,他才是我們的委託人。」

Esther沉默了一會兒,抬起頭,問李孜:「你知道什麼最讓我覺得低賤嗎?」

李孜不知道答案,也明白這樣的問題並不真的是要旁人來回答。

「不是忘乎所以的愛一個人整整十年,也不是為他做一切,過問他所有的事情,吃得穿的、心理醫生、理療師,排練和演出日程、收入以及報稅,」Esther搖頭苦笑著說下去,「真正讓我覺得低賤的是,在這樣的十年之後,那個人沒有回應,甚至毫無知覺。」

這番話讓李孜為Esther覺得難過,暫時放下工作時常用的那種極端客觀的姿態,輕聲問:「為什麼不離開他呢?」

Esther回答:「如果你看過他跳舞,就知道為什麼了。」

「算了吧,」Ward訕笑著插嘴道,「沒有人跳的那麼好值得被這樣對待。」

Esther並不反駁,只是看著Ward和李孜,又說了一遍:「你們什麼都不知道。」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