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們自己 杜阿(3)

杜阿發現自己正向長老洞穴游去。現在太陽已經落下,她得找點事做。她可不想早早回到家裡,忍受崔特那些蠻橫無理的要求,還有奧登那些敷衍了事的勸告。不過換個角度來說,這些缺點也正是他們各自的魅力所在。

很久以前她就有這種感覺,從她小時候一直到現在,而且她也並不想掩飾。其實從道理上講,一個情者不會感覺到異性的這些魅力。一般來說,情者在小時候還是有可能感受到的——杜阿現在已經明顯長大,太成熟了——在長大以後,這種情愫就會迅速消退;即使消退得不夠快,周圍的環境也不會允許她們表現出來。

當杜阿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就顯現出一種不可抑制的好奇心,她總是滿懷興趣地看著這個世界,看著太陽,看著洞穴——看著所有的一切——直到她的撫育者父親說:「你真是個怪孩子,杜阿,我的寶貝。你真是個好玩的小情者。長大以後,你會變成啥樣呢?」

起初她對此並沒有確切的概念,她只是想知道一些東西,這有什麼奇怪的,又有什麼好玩的?很快,她就發現了,她的撫育者父親不能給她解答這些問題。有一次她去問自己的理者父親,可是他完全不像撫育者父親那麼溫柔。他厲聲喝道:「這有什麼可問的,杜阿?」他看上去很可怕,好像杜阿犯了什麼錯,他要追究到底。

她嚇得跑開了,以後再沒問過他。

可是後來有一天,其他同齡的小情者們都開始叫她「左情者」,因為那天她給她們講了一些東西——現在她已經忘了是什麼——總之是一些在當時的她看來很平常的東西。聽到這個綽號,杜阿感到心裡很難過,也不知道她們為什麼這樣。她去問自己的理者哥哥,左情者是什麼意思。他退縮著,看上去很尷尬——明顯很尷尬——支支吾吾地說:「我不知道。」其實很明顯,他一定知道。

仔細考慮過以後,她去找自己的撫育者父親,直接問道:「爸爸,我是個左情者嗎?」

他回答:「誰這麼叫你,杜阿?這種話以後不許再說。」

她飄到他的身邊,靠在他的懷中,默默想了一陣,然後問道:「這是說我不好嗎?」

他只是回答:「長大以後就沒事了。」然後他故意把身體膨脹起來,把她的身體擠到外面,來回擺動,這是她平時最喜歡的遊戲。不過那個時候,她卻提不起興緻來。她很清楚父親根本沒有回答她。她心事重重地向外游去,盤算著父親的那句話,「長大以後就沒事了」,這麼說她現在是有事,可那又是什麼事呢?

即使在那時,在情者中間,她就幾乎沒有一個朋友。她們都喜歡紮成一堆唧唧喳喳,傻笑不停;而她喜歡在碎石堆上飄過,感受那粗糙而未經雕飾的美。不過,也有個別小情者對她比較友善,那都是脾氣很好的人。比如多瑞爾,雖然跟其他情者一樣傻,不過有時候她說話還是挺有趣的。(多瑞爾長大以後也組建了自己的家庭,其中撫育者是杜阿的哥哥,年輕的理者來自另外的洞穴區,說實話杜阿不是很喜歡這傢伙。多瑞爾曾經很利索地連續生下小理者、小撫育者,小情者不久也降生了。她也對孩子十分關心,好像家裡有兩個撫育者一樣,杜阿甚至懷疑,她家三個人是不是還能交媾……同時,崔特還不厭其煩地對她嚷嚷,多瑞爾多麼盡心盡職,創造了一個多麼完美的家。)

有一天杜阿和多瑞爾待在一起,她在多瑞爾耳邊問:「多瑞爾,你知道左情者是什麼意思嗎?」

多瑞爾吃吃地笑了一陣,把自己縮成一團,好像要躲著別人一樣,最後說:「這個專指那些做事像理者一樣的情者;而你就像個理者一樣學習。自己想想,左伴,情者——左情者!是吧!」

杜阿馬上就明白了。只要一解釋,事情就顯而易見。其實只要她自己能往這方面想一下,馬上就會理解。

杜阿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大點的女孩們告訴我的。」多瑞爾的身體原地打著旋兒,杜阿覺得很不自在。「那很齷齪。」多瑞爾說。

「為什麼?」杜阿問。

「因為那就是齷齪。情者就是不應該像理者一樣。」

杜阿從來沒考慮過這個可能,不過現在她知道了。她說:「為什麼?為什麼不應該?」

「因為——你想知道些不相干的事,這很齷齪!」

杜阿的好奇心又被激發起來,她繼續問:「為什麼?」

多瑞爾沒有回答,反而猛地伸出身體,向毫無準備的杜阿彈去。杜阿可沒心情玩這個,她甩脫糾纏,說:「別鬧了。」

「你知道什麼是齷齪嗎?比如,你可以滲入一塊岩石里去。」

「別瞎說,肯定不能。」杜阿說。其實杜阿這麼說,並不全是心裡話,因為她自己就常常從岩石表面滑過,而且很喜歡這麼干。不過看著多瑞爾那張竊笑的蠢臉,她感到一陣反感,於是就張口反駁,甚至心裡也拒絕同意。

「能,你能的。這叫石慰,隨便哪個情者都行。而理者和撫育者都只有在小時候才行。他們長大以後,就只能滲入彼此。」

「我不相信你,你自己瞎編的。」

「我跟你說,她們真這麼干。你認識迪米特嗎?」

「不。」

「你肯定認識。她就住在3號洞穴,身體特別厚。」

「就是走起路來非常可笑的那個?」

「對,就是因為太厚。就是她。有一次她把自己全滲進石頭裡去了——除了最厚那部分露在外面。後來有次她還讓她的理者哥哥去看,她哥哥就告訴了她家爸爸。你知道她吃了多大的苦頭嗎?反正以後她是再也不敢了。」

杜阿轉身離去,心中煩躁不安。過了好久,她都沒跟多瑞爾說過話,從此兩人再也沒有恢複以往的友誼。不過從此,杜阿的好奇心倒是日益增長。

好奇心?還不如說是她的理者特質。

有一天,確定了父親不在附近以後,她控制自己的身體,慢慢地滲入岩石,只進去一點。這是她告別孩童時代以來,第一次這麼做,她以前從沒想過,自己敢滲入到如此之深。她的身體里流動著一種溫暖的感覺。不過當她從岩石中脫離出來以後,卻覺得渾身不自在,好像身上殘留著岩石的斑痕,別人可以一眼看穿。

後來她時常這麼做,越來越大膽,快感也越來越強。不過,不用說,她怎麼也不會把整個身體完全浸入石中。

最後,她還是被父親發現了,他很生氣地嚷著,掉頭而去。自那以後,她做起來更加小心了。現在她已經是大人了,對此也有了明確的認識。其實完全不必像多瑞爾那樣故作神秘,這是眾人皆知的秘密。大家都知道,所有情者都會幹,有些甚至公開承認。

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們做的次數會越來越少。杜阿認為,一般情者在成家並且體驗了正常交媾之後,就會放棄這個習慣,而她則一直保留。甚至有一兩次,在她和奧登、崔特正常交媾結束之後,她都悄悄做過。這是她心中的秘密,從來沒跟任何人提起。(那幾次做的時候,她曾想過,要是崔特發現了會怎麼樣……不管怎麼說,那都會導致極其嚴重的後果,想一想都會破壞當時的興緻。)

後來,雖然心中也會困惑不安,她還是給自己的行為找了個借口,起碼可以用來說服自己,也算是對所受煎熬的一點慰藉。當時「左情者」這個稱呼一直如影隨形,成了她難以擺脫的恥辱。那段時間她甚至迫於無奈,只能逃開人群,孤獨終日,過起一種隱居式的生活。漸漸地,她開始喜歡上孤獨的滋味,這又進一步加重了她的孤獨。孤獨之中,她只能在岩石間尋求安慰。石慰,不管是否齷齪,都是一種孤獨的表現,正是周圍那些人,把她推入了這種孤獨的境地。

至少,她這麼跟自己解釋。

有一次,她也試圖反擊。對著那些嘲弄她的人,杜阿大聲喊道:「你們都是右情者,一群齷齪的右情者!」

她們並不回話,只是遠遠地笑著。杜阿感到無法忍受,只能跑開,心中充滿了挫折感。她們就是這樣,幾乎所有的情者到了成家的年紀,都會變得喜歡孩子,跟撫育者一樣為孩子的事牽腸掛肚。杜阿很討厭這樣,她自己從來都沒有這種感受。孩子只是孩子,照顧他們是撫育者的事。

再往後,這種關於名字的惡作劇漸漸銷聲匿跡。那時她已經出落成一個身姿曼妙、體態動人的少女,遊動起來婀娜多姿,無人能及。越來越多的理者和撫育者為她傾心;而其他的情者們,發現已經很難嘲笑她了。

至於現在,沒有人敢在和她說話的時候,流露出半點不敬的意思(所有洞穴的所有居民都知道,奧登是當代最傑出的理者,而杜阿是他的伴侶)。她自己知道,不管別人怎麼看,她在內心深處還是一個左情者。

她並不覺得這有什麼齷齪,不過有時候她還是夢想,自己能成為一個理者。這個念頭讓她困惑不已。她想知道,是不是其他情者也有這種夢想——哪怕只是一閃念;她還琢磨,是不是因為這個夢想,她才不希望生個小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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