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神們自己 杜阿(2)

杜阿可以隱約感到,遠處的兩個伴侶又談及她的問題了。這讓她有些不高興,逆反情緒開始滋長。

要是讓他們中隨便哪個,或者他倆一起,找到了她,最後肯定又是一場交媾,無聊透頂。崔特這輩子就只知道這事,除了看孩子以外;他也只關心這事,除了生第三個孩子以外。除了孩子還是孩子。只要他想交合了,就非要得逞不可。

其實在家裡,只要崔特一犯倔,誰也沒辦法。他只會認死理,抓住個簡單的念頭,死不鬆手,最後沒辦法,奧登和杜阿只能屈服。不過,現在,她還不想放棄……

她並不覺得這麼想算是不忠。她從來沒指望對奧登或者崔特有那種徹底的依戀,就像他們兩個之間那樣。她甚至可以獨自體會交媾的樂趣,不像他倆,只能以她為媒介。(這麼說,好像她才應該是家長。)當然,在那種三者參與的交媾中,她也感到歡愉,傻瓜才會無動於衷。不過,當她把自己身體的邊緣滲入一堵石牆時,也能有類似的快感。有時候,看到四下無人,她也會悄悄嘗試。而對於奧登和崔特來說,三者交媾的快感則是無與倫比、無可替代的。

不,等等。奧登還能從學習中得到快樂,他把那叫作智力開發。杜阿有時候也能感到,知道一件事情的原委,也能帶來滿足感;儘管這跟交媾有很大不同,但是可以從某種程度上代替交媾。這就解釋了在不進行性活動的時間裡,奧登都在做什麼。

不過崔特可不是這樣。他只知道交合,以及孩子,別無其他。要是他那缺乏智力的小腦瓜哪天完全被這事塞滿了,奧登便不得不屈服,杜阿也是。

她也曾提出異議:「我們交合的時候,身上都發生了什麼?我們一做就是幾個小時,有時候是幾天。在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崔特聽了很惱怒:「交合就是交合,就應該這樣。」

「我可不喜歡什麼事情都『應該這樣』。我想知道為什麼。」

奧登看起來也很困惑。他這半輩子里一直都在困惑。他說:「就這事而言,杜阿,的確只能如此。這關係到……生孩子。」他頓了一下,然後才說出最後那個詞。

「好啊,然後呢。」杜阿毫不妥協,「我們都是成年人,我們已經交合過不知道多少次了,我們都知道這樣才能有孩子。誰都會這麼說。可是為什麼每次都要花這麼長時間呢,一句『生孩子』就打發了?」

「因為這是個非常複雜的過程,」奧登還是一頓一頓地說,「因為這要耗費能量。杜阿,你要知道,開始孕育一個孩子,要花很長時間;而即使是花了這麼長的時間,也不見得就一定能得到孩子。現在,事情又更糟了……也不只是我們。」他最後還草草地加了這麼一句。

「更糟?」崔特不安地問道,可是奧登不想多說了。

最終他們還是有了一個孩子,一個小理者,他游來游去,飄忽不定。三個父母都欣喜若狂,奧登一直把他抱在懷裡,看著他不停變幻身姿,直到崔特把他奪走為止。是崔特,在漫長的孕育期內日夜守候,在孩子成形以後又將其分離出來,一直到今天。是崔特,一手撫養著這個孩子。

自那以後,崔特的時間多半就花在孩子身上,杜阿對此竊喜不已。崔特的執著一直就讓她厭煩,可是奧登的執著——不知道為什麼——就讓她很著迷。她越來越感到他的重要。身為理者的特質使他能解答各種各樣的問題,而杜阿也總有數不清的問題去問他。只要崔特不在身邊,他也總是樂於回答。

「為什麼交媾一次要那麼久?奧登,我不喜歡一搞就是好幾天,卻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

「別擔心,杜阿,我們非常安全,」奧登誠摯地說。「你看,不是什麼事也沒發生嗎?再看看別人,不是一樣沒事嗎?再說,你也不應該什麼都問,什麼都想知道。」

「不應該?難道就因為我是個情者?因為別的情者都不問?——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告訴你,我從來都受不了其他的情者,我就是想問問題。」

這時她完全感到了奧登炙熱的目光,好像在他眼中,自己就是這世上最迷人的尤物;如果這時候崔特也在,免不了馬上又是一場交合。此時她甚至讓自己身體漸漸淡化;並未徹底消散,但做得恰到好處,剛剛好顯出成熟迷人的風韻。

奧登開口:「杜阿,你不會了解其中奧秘的。要知道,孕育一個新的生命會耗費相當多的能量。」

「你總是提到能量。到底什麼是『能量』?」

「就是我們日常攝入的東西。」

「好吧,如果是這樣,那你為什麼不說是『食物』?」

「食物和能量並不完全是一回事。我們的食物來自於太陽,這也是能量的一種,但是還有些其他種類的能量,它們並不是食物。我們吃飯的時候,要伸展身體,吸收光線。情者的身體相對更透明一些,所以光線很容易就會穿過身體,吸收起來也就比較困難……」

杜阿心想,能聽到合理的解釋簡直太棒了。其實奧登告訴她的這些,她心裡也差不多知道,可就是無法準確地表述出來,她不懂那些合適的措辭,那些奧登口中的科學術語。用了那些辭彙,一切就可以說得清晰無誤。

在她長大以後的這些年裡,她已經不再害怕兒時所受的那些嘲弄,她成為奧登的伴侶,受到了應有的尊重。有時候,她還會在白天的時候到地面上去,湊在情者們中間,努力忍受著人群中的嘈雜和擁擠。不管怎麼說,她還是很喜歡飽餐一頓的感覺,這樣的話,交媾起來也更痛快。在這個過程中,也有其樂趣在。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更能體會到那些別人已經熟視無睹的樂趣——在陽光下四處遊動,愜意地收起身體,使其更緊湊、更密實,從而更有效地吸收光和熱,享受美味。

這樣的話,杜阿就可以很容易得到所需的能量;而其他人好像永遠都吃不飽似的。對於她們身上那種生與俱來的暴食癖,杜阿永遠都不會效仿,永遠都不能忍受。

這就是為什麼理者和撫育者很少上到地表去。因為他們的身體足夠密實,可以高效地吸收光線,然後很快就離開。而情者就不得不在日光下終日翻騰,她們吃得要慢很多,而且,僅僅為了交媾這一件事,她們就要攝入比他人更多的能量。

繁殖過程中,情者提供的是能量,奧登這麼解釋(他到此打住,這樣他的話就剛剛好表述完這個意思),而理者提供的是種子,撫育者負責的當然就是撫育了。

自從杜阿明白了這個道理以後,再看到那些情者們整日貪婪地吞食著陽光,反感中便又混雜了一些好笑。她們從來不會提出問題,她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行為的意義,從來都不曾體會到自己這種行為的「性意義」。她們只會盲目地在陽光中進食,一路傻笑著游到地底,再帶著一肚子的能量,好好地做一次愛。

當她現在又帶著半飢不飽的肚子回到家中時,她甚至能忍受崔特的惱怒了。他們有什麼可抱怨的?她是比別的情者更淡薄縹緲,這意味著更輕靈的交合。這種交合或許不像其他家庭那樣溫潤粘稠,可是更加輕靈曼妙,她敢肯定。而且,他們不是一樣有兩個孩子了嗎?

當然,還缺一個,一個小情者,這也正是癥結所在。生這樣一個孩子,需要的能量要更多,而杜阿從沒有吃飽過。

現在連奧登都開始提這事。「杜阿,你攝入的陽光不夠。」

「是,我知道。」杜阿草草回答。

「詹尼亞她家,」奧登說,「剛生下了一個小情者。」

杜阿不喜歡詹尼亞,從來都不。即使以一個情者的眼光來看,那女人都太蠢了。杜阿倨傲地說:「我想她又在到處炫耀了吧,她總是缺心眼。我想她肯定會說,『我可得說說,親愛的,你們不知道我家左伴和右伴做起那事兒來……』」她惟妙惟肖地模仿著詹尼亞那顫抖的語氣和手勢。奧登被逗樂了。

不過他還是說:「詹尼亞或許的確是個笨蛋,不過她也的確帶來了一個小情者。崔特知道了又會心煩了,我們花的時間可比他們長得多……」

杜阿轉過身去:「我已經吃夠了,再多了就受不了。我一直都吃到游不動為止,我不知道你還想要我做什麼。」

奧登說:「別生氣。我跟崔特保證過了,說一定會跟你談談。他覺得,我的話你還能聽得進去……」

「算了吧,崔特只知道你總給我講些科學知識,他根本不理解——你該不會也希望我像其他情者一樣吧?」

「不,」奧登嚴肅地回答,「你與眾不同,我非常欣賞。如果你喜歡像理者一樣交談,我會儘可能地解答你的疑惑。現在的太陽已經不像從前那樣炙熱,提供不了以前那麼多熱量。光能在減少,我們進食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人口的出生率也在逐代降低,現在我們的人口總數已經不到以前的零頭。」

「這我有什麼辦法?」杜阿不服氣地說。

「長老們或許會有些辦法。他們的人數也在減少……」

「他們會逝去嗎?」杜阿突然頗有興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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