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我們無法再心安理得地站在一起。我知道蕭山,蕭山知道我,我們都知道。

從醫院出來已經很晚了,北方初夏的凌晨,夜風掠過耳畔,彷彿秋意般微涼。蕭山在人行道上站住腳,問我:「想不想喝酒?」

我點點頭。

我們隨便找了家小店,是個四川館子,大半夜了只有幾個民工模樣的人在店裡吆三喝四,吃的有滋有味,我們點了盆水煮魚,老闆娘就很厚道的說:「行了,你們吃不完。」

真的很大一盆,滿滿的不鏽鋼盆端上來,果然兩個人吃不完,小店裡沒有太多種白酒賣,我說:「就二鍋頭吧。」

清亮的白酒倒進一次性的塑料杯里,蕭山一口將杯子里的酒喝去了大半,他喝酒真的像喝水—樣啊,我說:「別這樣喝,這樣喝傷胃。」

他對我笑了笑: 「傷心都不怕,還怕傷胃?」

我不知道還能對他說什麼,所以我也喝了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覺從舌尖一直延伸到胃裡,幾乎是一種灼痛。

我們兩個很沉默地吃著水煮魚,很辣,味道還挺不錯。酒也辣,魚也辣,我被辣得連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我連忙低頭,可是一低頭眼淚像是更忍不住,於是我又抬起頭來,吸了口氣。

蕭山看著我,似乎是喃喃的說:「你別哭。」

我胡亂夾了一大筷子豆芽誰說我要哭了,是辣的。」

蕭山說: 「別吃豆芽了,那個更辣,吃點魚吧。」

因為中學時代我又高又瘦,所以有個綽號叫雪豆芽。這還是林姿嫻開玩笑給我起的外號,因為那時候我很白,這個綽號也沒什麼惡意,那時候我們班卜大部分入都有綽號。就像蕭山叫羅密歐,林姿嫻叫朱麗葉。

想到林姿嫻,我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她和我一樣,今年不過才二十一歲而已。

蕭山沒有再勸我,他只是慢慢地把酒喝完,然後又給自己斟上一杯。我胡亂地把眼淚抹了抹,也一口氣把酒喝掉了。

以前總聽人說借酒澆愁,今天晚上才知道在積鬱難挨的時候,能喝酒真是一件好事。我們兩個都喝得很快,沒一會兒一瓶就見底了,蕭山叫過老闆娘,又拿了一瓶來。

這瓶酒喝沒喝完我不知道,因為後來我已經喝醉了。

我還知道自己喝高了,蕭山跟老闆娘結賬,我還聽到這盆水煮魚要八十八塊,後來他上來饞我,我說:「沒事,我自己可以走。」話音沒落,我就撞到店門玻璃上去了,幸好玻璃結實,我也就是被碰的悶哼一聲。到了人行道上被冷風一吹,我兩條腿都不知道該怎麼邁了。

最後我是被蕭山背回去的,幸好凌晨兩三點鐘,路上沒有什麼人。我覺得晃晃悠悠,被他背在背上,還惦記著:「別回學校,被人看到了不好。」

我覺得這暈暈乎乎的感覺似曾相識,也許小時候跟著父母去看電影,也曾被爸爸這樣背回家。我腦子裡什麼都沒有,整個思維都像是被掏空了,我覺得累極了,這一年來發生的事情比一輩子還要多,我真的覺得累極了。我趴在他背上睡著了。

悅瑩經常在我耳邊念叨,大學女生宿醉醒來只需要注意兩件事,錢包和貞操都在就行。我從宿醉中醒來,看到陌生的天花板,只覺得頭疼。上次喝得這樣醉,好像還是陪莫紹謙吃飯,我還吐在他車上。

酒店的床很軟,而我穿著緊繃的牛仔褲睡了一夜,連腳都腫了。我爬起來,看到自己的包放在床頭柜上,包上擱著張便條紙,我認出是蕭山的筆跡:「童雪:我先回學校了。林姿嫻的事你別難過了,你自己多保重。」

我和蕭山就是沒緣分,連酒後都亂不了性。

我用冷水洗了個臉,看著鏡中的自己。我的眼睛腫著,整個臉也是浮腫的,我二十一歲,眼神卻比任何人都要蒼老。因為相由心生,我的心已經老了。

我忍著頭疼回到學校,周六的上午,整個校園都是慵懶的氣氛,我走進宿舍樓里,連這裡都安靜得異常。有遲起的女生打著哈欠在走廊上晾衣服,有人耳朵里塞著MP3,走來走去似乎在背單詞。我們寢室靜悄悄的,另外兩個女生都是本地人,她們昨天就回家去了。悅瑩似乎也沒有回來睡,我倒在自己床上,蒙上被子。

我補了一場好覺,睡到悅瑩回來才醒。她說:「你雙休都不出去玩?」

其實我覺得自己也蠻可憐的,雙休日都沒有地方可以去。悅瑩一走我就落了單,現在她經常很忙,所以我總是孤零零一個人。

我沒有告訴她林姿嫻生病的事,因為她也不認識林姿嫻,我想林姿嫻也不想任何人知道。

悅瑩卻一臉正經,坐在我床前:「有件事我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

我勉強打起精神:「你昨晚的飯局認識帥哥了?」

悅瑩推了我一下:「去你的!我現在一心打江山,哪有功夫理會美人。我是聽說莫紹謙他們公司最近財務報表有點問題,而且是很大的問題。」

資本家做生意也會虧本嗎?

我向來不懂做生意上的那些事,我對此一點天分也沒有,最後悅瑩跟我講了半天,我也就只聽懂了目前莫紹謙處境困難,而且內外交困。

「聽說他和他太太鬧得很僵。你知道慕家在商業界的地位,嘩——上次上網八卦幕振飛他們家,那才只八出來九牛一毛……」

我不想聽到「幕」這個姓氏,一點也不想。我想到幕詠飛三個字就害怕,真的,我害怕她。雖然只和她見過一面,雖然她是個大美人,但我一想到她那溫柔的笑容,我就直起雞皮疙瘩,我情願一輩子也不要再見這位美人。

這世上的事從來就是怕什麼來什麼,等見到幕詠飛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幕詠飛和上次我見到她時一樣,仍舊是光鮮亮麗,溫柔款款,而我實在不明白她還要約我做什麼。

幕詠飛說話還是那樣和氣,她甚至替我點了栗子蛋糕:「童小姐,這家店的這種蛋糕最有名。」她的語氣似乎是在向閨蜜推薦心愛的甜點,我卻有種莫名的恐懼,彷彿是警惕。我很客氣地向她道謝,拿著勺子卻對那塊色香味俱全的蛋糕毫無胃口。

幕詠飛漫不經心地呷了一口紅茶,忽然對我嫣然一笑:「放心,這蛋糕不會有毒的。」

我抬起眼睛來看著她,上次我一直覺得心虛,都沒有敢正視她。這次我非常仔細地觀察著她。她的瞳仁是漂亮的琥珀色,整張臉龐五官非常的柔美,是個標準的美人。可是她實在是高深莫測,比較起來,我覺得更多的是害怕,我本能地害怕她。

我很直接地告訴她:「上個月我只是有件事情不得不請莫先生幫忙,現在交易已經結束了。你放心吧,以後我不會再找他,他也不回再理我。」

她對我露出迷人的笑容:「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麼事情,我也知道你已經達成了你的目的。至於更具體的,我沒有興趣知道。但是有件事情你或許不明白。我和莫紹謙之間的關係不僅僅是婚姻那麼簡單,他要做蠢事,可是不能拖著慕家陪著他一起,我也不打算奉陪,所以我用最有效的方式來解決這件事。童小姐,我希望你可以知趣。」

我脫口說:「他要離婚這件事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我看到幕詠飛的瞳孔急劇地收縮,在這一剎那她幾乎失態,但她旋即笑起來:「童小姐,我還真是低估了你。原來我覺得你就是個傻瓜,現在看來,你比傻瓜倒還強一點點。」

她的用詞非常尖刻,我無動於衷。反正在他們這種聰明人眼裡,我一直就是笨蛋,笨也沒什麼不好。

「是,他確實是要和我離婚,我父親非常震怒,也非常生氣。當年是慕家將他從絕境中拯救出來,是慕家提供給他資本,讓他完成對其他股東的收購。他現在這樣做,明顯是忘恩負義。」

我說:「如果你要罵莫紹謙,請當面去罵他。」

幕詠飛笑起來,她的聲音又青又脆,她的笑容也非常美,可是她的聲音就像是插進冰塊的刀子,又冷又利:「你可撇的真乾淨,有時候我一直在想,你到底是真傻,還是在裝傻。不過我也不想和你多說廢話了,莫紹謙現在的情形你大概還不知道吧?我可以坦率地告訴你,現在的局已經布的七七八八,隨時可以將他兜進網裡。這還得謝謝你,本來他在金融業上虧了一點錢,也不算動搖根本。可是這當頭你拿了一份合同來,莫紹謙竟然還真的簽了。真令我想不到,我不得不承認,他還真是對你不多,竟然心甘情願做這種蠢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她的話就像是一把劍,慢慢地一點一點刺進我的心口,讓我吸了一口氣:「你和悅瑩的父親是一夥的?」

「你是說劉先生?哦,說你傻吧,你也不傻,說不不傻吧,你還真傻。」幕詠飛完全是那種嘲弄的笑容,「不過看到你助了我們一臂之力,讓我有機會將莫紹謙逐出董事會,我想我會很感謝你的。」

我的心揪起來,我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又中了圈套,我一直以為即使是合同的事的全套,也會是莫紹謙設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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