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穩定皇位 貶逐功臣:善變的功臣成為玄宗求穩定的絆腳石

為什麼拿功臣開刀啊?李隆基靠兩次政變奪取天下,功臣們為他立下汗馬功勞。但是,一旦政權建立,功臣就成了維護穩定的障礙。為什麼呢?很簡單,因為功臣太有才了。這種才,不是治理國家的才能,而是所謂臨大難、建奇功的才能。這樣的才華能夠在政治變更的時候發揮巨大的作用,但是,一旦政權穩定下來,不再需要奇謀密計的時候,他們的才華就沒有用武之地了。本來,功臣沒有用武之地也沒關係,如果能夠安分守己,躺在功勞簿上吃老本也並無不可。但是,要命的是,有才華的人往往不安分,一旦才華無從施展,他們就會在心理上產生空虛感,就會沒事找事。找什麼事啊?最適合他們做的事就是政變了。只有政變才能把他們的才華髮揮得淋漓盡致,也只有他們才能讓政變盡善盡美。功臣與政變,簡直就是相互依存的關係。正因為如此,功臣往往政治節操不好,今天可以為你服務,明天也可以為他服務。其實,說白了,他們就是在為自己的才智服務。唐玄宗的功臣之一崔日用說過,「吾一生行事,皆臨時制變,不必專守始謀。」很能夠揭示功臣的一般狀況。

功臣善變,那麼,當時玄宗最需要的是什麼呀?是穩定。從武則天末年到開元元年,八年的時間爆發了大大小小五次政變,換了五個皇帝。玄宗本人也是通過政變才當上皇帝的。在這種情況下,他面對的第一個問題,就是怎樣避免別人再搞政變推翻自己。換句話說,在當時,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大事。他想要穩定,而功臣最大的特點就是善變,這不是矛盾嗎?功臣無法適應新形勢的需要,該怎麼處置他們呢?我舉三個例子。

第一個例子是王琚。此人我們講過,是個縱橫家,也是玄宗當太子的時候結交的親密朋友,在剷除太平公主的政變中立過大功。王琚為人詼諧幽默,玄宗特別喜歡。唐朝人朋友之間都以排行相稱,王琚排行第十一,所以玄宗就管他叫王十一,當了皇帝之後也是如此。王琚是唐玄宗搞政變最重要的謀士之一,只是因為資歷太淺,所以玄宗沒讓他當宰相,而是當中書侍郎。儘管如此,玄宗還是每天都把他叫進宮裡,參與政事,同時也陪吃、陪玩、陪講笑話。王琚每天一上班就到宮裡報到,直到日落西山才出來。如果趕上休息日,玄宗還專門讓宦官到他家裡去請他,簡直是一刻都離不開王琚。王琚和皇帝待在一起的時間比宰相都長,影響力也大,所以當時號稱「內宰相」。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王琚得寵,全家都跟著沾光了。玄宗的王皇后專門派宮裡的女官去慰問王琚的母親,賞賜的東西更是不計其數,按照當時的說法就是「賜賚接足」。皇帝這麼寵幸,搞得王琚的老母親心裡都不安了,她對王琚講:孩子啊,咱家祖祖輩輩都沒當過大官,現在你這麼招搖,是不是太過了?可以看出來,王琚是一個朋友型的功臣。可是,開元元年(七一三年)十一月,有人到玄宗面前打王琚的小報告了,說:「王琚權譎縱橫之才,可與之定禍亂,難與之守承平。」這個打小報告的人是誰呀?不清楚。但是,當時功臣氣焰熏天,敢在皇帝面前說他們壞話的人沒有幾個,所以我懷疑,這件事恐怕和姚崇不無關係。那麼,玄宗聽到這個意見是什麼反應呢?他馬上就和王琚疏遠了。沒過幾天,就讓王琚兼任御史大夫,出巡邊疆,以後更是貶出朝廷。

如果說這個例子還只是懷疑和姚崇有關,那麼,第二個例子就確鑿無疑跟姚崇有關係了。誰的例子呢?張說。張說在武則天時期就當過宰相,聲望很高,李隆基當太子時,張說是他的老師,關係非同尋常。所以,玄宗一親政,就任命張說當宰相,而且是首席宰相——紫薇令(也就是中書令),地位比姚崇還高。我們上一回講過,姚崇是帶著施政綱領來的,有張說在這裡,他施展不開啊!怎麼辦呢?

開元元年十二月的一天,也就是姚崇剛當上宰相兩個月,唐玄宗跟大臣一起處理完政事,宣布退朝。大臣們都魚貫而出,只有姚崇一瘸一拐,遠遠落在後面。唐玄宗一看非常奇怪,問:姚愛卿,你的腳怎麼啦?扭傷了?姚崇搖搖頭說:我的腳沒事,我的毛病在心裡。玄宗一聽這話說得蹊蹺,趕緊屏退身邊的人問:你有什麼心病啊?姚崇說:陛下,我前兩天看見張說偷偷坐著車,到岐王家裡去了。到岐王家幹什麼去了?沒人知道。但是,就這一句話可把玄宗嚇出一身冷汗。岐王是誰呀?那是唐玄宗的弟弟,李隆范。先天二年政變中跟唐玄宗一起並肩作戰立了大功。既是功臣也是宗室,身份太敏感了。張說一個宰相,沒事找岐王幹什麼呀?要知道,唐玄宗是以藩王的身份被立為太子,又當上皇帝的,有自身的成功經驗在先,他對大臣和藩王之間的交結特別敏感。現在宰相張說私自會見岐王,他當然要懷疑了。那麼,我們分析一下,張說去見岐王,是不是真的想搞陰謀呢?不一定。因為根據史書記載,岐王好學工書,尤其喜歡文人,所以跟文人關係非常好。張說是當時的文壇領袖,也許兩個人就是談談文學。當然,還有可能是張說看到姚崇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日益提高,而功臣的處境日益艱難,想找岐王發發牢騷。不管怎麼說,兩個人搞陰謀的可能性很小。但是,有一首古詩說得好:「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張說可能心裡沒什麼,但是,他這樣做就有嫌疑了。有了嫌疑,也就不能在朝廷里待下去了。馬上,玄宗就把張說貶官,貶為相州刺史。張說貶官之後,紫薇令由誰擔任呀?當然是姚崇了。這樣一來,姚崇成了首席宰相。看了這個故事,我們可能覺得姚崇有點不地道,他通過告密,把別人擠下去,自己取而代之,這不是小人行為嘛!

再看第三個例子,會發現姚崇身上的權詐色彩更重了。這第三個例子是關於魏知古的。這個人為先天政變提供導火線,所以也是政變功臣。魏知古開元初年官至黃門監(也就是門下侍中),基本上算是和姚崇地位相當的宰相。但是,姚崇非常看不起他。因為魏知古是小吏出身,這在唐朝可是一個大缺陷。所以魏知古雖然工作做得不錯,但是每上升一步都充滿了艱辛。在魏知古往上爬的過程中,姚崇曾經幫過他的忙。中國是禮儀之邦,有一句古語說得好:「人之有德於我也,不可忘也;吾之有德於人也,不可不忘也。」教導人施恩要忘掉,受恩要記好。可是非常遺憾,姚、魏兩人都沒達到這個道德境界。姚崇始終對自己給魏知古幫過忙的事念念不忘,跟魏知古說話趾高氣揚。久而久之,魏知古難受啊!所以巴不得自己沒搭過姚崇這個交情,好跟姚崇平起平坐。兩個人,該忘掉的記住了,該記住的又想忘掉,這就產生矛盾。

開元二年(七一四年)五月,因為選官的問題,兩人的矛盾激化了。唐朝選官每年五月舉行一次,在首都長安和東都洛陽分別進行。當然,長安的更重要一些。魏知古是黃門監,所以本來應該主持長安的選舉工作。但是姚崇看不起魏知古,覺得他水平不夠,於是請求玄宗讓魏知古到東都去主持選舉,長安的選舉另外找人負責。這讓魏知古非常不痛快。但是,沒辦法,也只能去了。恰好,姚崇的兩個兒子當時也在東都,兩個小夥子整天聽父親說對魏知古有高天厚地之恩,所以一看魏知古來主持選官,很是高興,把自己的親朋好友一大堆都託付給魏知古,讓他罩著點。眼看著兩個小夥子如此不檢點,魏知古也是計上心來。等選舉工作完了之後,他回到長安,把姚崇兒子的情況原原本本地告訴玄宗。玄宗一聽也很生氣,心想,你姚崇不是天天說要整頓吏治嗎?自己的兒子就這副德行。我倒要看看,你對兒子袒護不袒護。

怎麼跟姚崇談這件事呢?我們前面說過,玄宗號稱「阿瞞」,是個心思深沉的人,喜怒不形於色。他並沒有立刻找姚崇質問,而是找了一個沒事的時候,非常悠閑地問姚崇:姚愛卿,你有幾個兒子啊?人品都怎麼樣啊?現在在哪個部門工作?姚崇是多聰明的人啊!一聽皇帝這麼問,馬上就明白:魏知古剛從東都回來不久,肯定跟皇帝說了什麼。怎麼答覆皇帝呢?姚崇略一思索,決定實話實說。他說:我有三個兒子,其中兩個在洛陽當官。這兩個孩子都沒有教育好,貪財好利,也不謹慎。您既然問起他們的情況,我猜他們一定是求魏知古辦事了,我還沒來得及問呢!玄宗本來以為姚崇一定會替兒子掩飾,一聽姚崇說得這麼坦白,而且把自己的來意都猜出來了,不由得轉怒為喜,問姚崇:你怎麼知道的?姚崇說:魏知古當年潦倒的時候,我曾經幫助過他。我的兒子傻,以為魏知古一定會為了報答我而替他們辦事,所以我猜他們肯定去找過魏知古。玄宗聽姚崇這麼一說,直被忽悠住了,覺得姚崇忠誠坦白,而魏知古倒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了。所以,態度馬上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對姚崇說:沒想到魏知古是這樣的人,他根本就不配當宰相!那麼,姚崇的目的達到了,是不是就高興了?如果這時候表現出高興的樣子,那就不是姚崇的為人了。聽玄宗這麼說,姚崇趕緊請求:陛下,您千萬別這麼做。臣的兒子不遵守法度,壞了選舉的規矩,您不問他們的罪已經是開恩了,要是再因為這件事貶了魏知古,天下人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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