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節我要回家Ill Be Home for Christmas

「大家都記住!」西爾維婭提高音量,聲音也尖厲起來,「X不希望小題大做!他只要一個普通的家庭聖誕!你們都聽到了嗎?」

她眺望著眼前這片派對紙帽的海洋,心猛地一沉。客廳里有這麼多人,而她認識的還不到一半。她最後一次看向窗外時,外面整條街都停滿了車。至於屋裡,三間卧室全被徵用為衣帽間,她根本無法想像,X到達後行李箱要往哪兒放。

蒼白細瘦的女孩們身穿紅色抓絨衫,衣服背後都綉著一個巨大的銀色「X」。她們全都來自唱片公司,個個盯著手機,顯然都在發推特。早些時候西爾維婭要給她們泡咖啡,然而她沮喪地發現,這些姑娘只願意喝無咖啡因飲料,於是她只好派女兒瑪麗跑出去買花草茶。結果瑪麗氣憤不已,成了房間里唯一一個拒絕戴派對帽的人。

至於其他人,天知道他們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有些人只在X很小的時候和他打過照面,其他人根本見都沒見過他。還有一些人好像跟西爾維婭的兩個姐姐有點關係。(黛安,西爾維婭的長姐,正穿著一身嶄新的藍色褲裝西服,搭配絲綢襯衫,完美襯托出了身體的線條。琳達,二姐,直接從美髮店趕過來的,今天她選擇了典雅別緻的風格,一側頭髮比另一側剪短了兩英寸。每次和她說話,西爾維婭都不得不忍住往左歪頭的衝動。)屋裡每張椅子都坐著至少兩個遠房親戚。上了年紀的叔公叔婆擠在牆邊,兄弟姐妹和遠房老表在飄窗旁扎堆,姐夫、妹夫、外甥、侄女,還有他們各自的家庭都圍在餐桌旁。西爾維婭的母親端坐在沙發上,被兩個護理院的員工擠在中間,好幾個孩子已經開始享用自助餐。與此同時,一條狗(究竟是誰連狗都帶來了?)趴在角落裡啃咬著什麼東西。

西爾維婭拍拍手,再次發出尖厲的聲音。「X只想我們像平常一樣!你們都聽見了嗎?」她激動得快窒息了。

房間另一頭,馬爾科姆移開目光,朝自己腳上那雙暇步士鞋嘆了一口氣。瑪麗緊緊抱著新買的靠枕。她今天穿了一身黑,連頭髮都沒梳。

「我累了,媽。」幾天前,X在電話里對她說,「我想你們了,我想回家過聖誕節。」

可他們已經過完聖誕節了。她笑了幾聲,並沒有提及那天她等了一整天電話。

「哦,」他應了一聲,似乎覺得自己應該意識到這點,「好吧。」沒等她繼續說,信號就斷了。西爾維婭重撥過去,電話被轉到了語音留言箱。她撥了一次又一次,每次都一樣。早知道她就不該告訴他錯過了聖誕節。她怎麼這麼不識相?

「有點不對勁。」她半夜醒來,打開床頭燈。

「小西,你消化不良了?」馬爾科姆摸索著找到了閱讀眼鏡。(這玩意兒能管什麼用?)

「我們得聯繫X。」

「性 ?」他眨了眨眼,似乎還沒睡醒,但已經有些警覺。

「X,」她說,「你兒子。」

「你說蒂姆?」

「我說X。」

「他很好,棒極了,他是全世界的聖誕排行榜榜首。我們能繼續睡覺嗎?」

「睡覺?」她尖聲叫道,「睡覺?就算房子著火燒沒了,你也能睡得像死豬一樣。我們現在就給他打電話,邀請他回家過聖誕節。」

「西爾維婭,我們已經過完聖誕節了。」這句話從馬爾科姆嘴裡說出來,聽上去更糟糕了,「你不覺得每年過一次就夠了嗎?」

「再過一次。最近很多家庭都是這樣。給。」她說著把床頭的電話遞給他,「已經撥出去了。」

「我還以為你要自己跟他說。」

「他會覺得我在瞎操心。」

「你確實是瞎操心。」

「跟他說說話就好,行嗎?」

「爸?」電話那頭傳來X輕柔的聲音,她感到一陣心慌意亂。自從X出名之後,她就很難平靜地接受這種稱呼,可是不管她在哪裡聽到他的聲音或想到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心悸。「兒子,你在哪兒呢?」馬爾科姆問。西爾維婭把耳朵貼在他長滿絨毛又溫暖的脖子上,聽見X說:「不知道,可能是中國吧,我忘了。」自己的孩子怎麼會跑到離家這麼遠的地方?就好像西爾維婭身上的一小塊肉被挖出去了,一小塊光彩奪目、讓她幾乎認不出來的部分,跑到了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中國的地方。

「叫他回家過聖誕節。」她急切地耳語道。

當然,如果她自己打電話,肯定會問一些很實際的問題——你想吃什麼?能待幾天?可是馬爾科姆一句話都沒問,最後只打聽到了X兩天後回家,不想要什麼特殊待遇,只想過個普通的家庭聖誕。「問他要不要火雞,」她拍著雙手,輕聲說,「還有裝飾。」

「再見啦,兒子。」馬爾科姆打著哈欠說。

「他說什麼?他想要什麼?」

馬爾科姆溫柔地笑了笑,還擠出了一道媚眼。「小西,他說的每個字你都聽見了。他說『不要特殊待遇』,他不想讓你瞎操心,親愛的。」

「可他半年沒回來了。搞個小吃自助怎麼樣?」

「小吃自助就是瞎操心。」

「嗯,我敢肯定他會喜歡小吃自助。」她說。

「不要特殊待遇。」第二天清晨,她一邊翻著菜譜,一邊對自己念叨。這些菜好像都配不上她那個全世界最出名的兒子。「不要特殊待遇。」中午,她在和姐姐們通話時滿不在乎地說,隨口提了一下自助餐的事。「不要特殊待遇。」她一邊嘟噥,一邊拌蘸汁、做肉餡餅、準備精緻的吸管、做香腸卷、把薑汁餅乾糊切成雪片的形狀凍起來。他小時候可喜歡這些了。她又為做冷肉盤重新腌了一隻火雞,還烤了新的聖誕布丁。

「你沒叫別人來參加自助餐吧?」馬爾科姆發現冰箱里放著烤火腿,還有裝在保鮮盒裡的香芒雞,六十個酥盒,以及一塊水煮三文魚。

「哦,就請了兩個姐姐。」西爾維婭並沒有提到她姐姐提議把整個家族都請過來。她總喜歡說一些不完全正確,但聽著更簡單的話。

「你這麼操心到底有什麼意義。」瑪麗說。

西爾維婭買了新靠墊來裝飾客廳(舊的用了很久了,正好該換新的),還買了一套聖誕桌布來裝點餐桌,配上了同色系的紅色餐巾,還置辦了一盒盒紙帽子和派對禮花。「不要特殊待遇。」她哼唱著那句話,把整個房子都打掃了一遍。擦亮窗戶,刷洗水槽、浴缸和兩個洗手間。「不要特殊待遇。」她大聲說著,從花草市場捧回一大堆一品紅,東西多到她都看不見馬爾科姆的拖鞋就擺在門廳,結果腳下一滑撞到門框,還劃破了腦袋。「不要特殊待遇。」姐姐們打來電話,商量她們該為自助餐做點什麼時,她一邊這樣提醒,一邊和她們討論準備甜點還是鹹味小吃。

「我自己能搞定。」西爾維婭對她們說。

「我們兩種都帶吧。」姐姐們說。

「我回家的時候你從來不這樣。」瑪麗坐在沙發上,看著西爾維婭又給聖誕樹加了幾個小飾物。她把腳搭在了其中一個嶄新的靠墊上。

「你只是從阿伯里斯特威斯回來,我們每個周末都能見面。」

「哦?那如果我像蒂姆一樣離得遠遠的,從來不打電話回來,你就會為我買派對紙帽?」

「是X。」西爾維婭說,「他不希望別人叫他蒂姆。」

「你跟其他人一樣沒救了。」瑪麗對著手上的雜誌說。雜誌封面是X的照片,他在笑。他的照片被疊加在一張隨處可見的照片上,就是穿紅色大衣的年輕女人那張。西爾維婭沒見過那張照片,「對了,你知道他不會唱歌吧?」

「親愛的,我能看看那張照片嗎?」西爾維婭說。

瑪麗將雜誌舉在自己的腦袋前,彷彿在強調自己的觀點。只要她想,就能變得特別煩人。

X看起來有點不一樣了。他的臉更光滑了,但黑了一些、尖了一些,甚至顯得更老成了。西爾維婭忍不住想,姐姐們看到這本雜誌會作何反應?她得假裝把雜誌隨意地丟在什麼地方——不如就放廚房吧,她們肯定能看到。要讓雜誌看起來只是碰巧放在那裡、準備拿去扔了,只是還沒人動手而已。這種感覺既奇怪又美好。兩年前,她兒子還是平凡的蒂姆,以平凡的成績從學校畢業——不像他那兩個表哥,已經上了牛津大學。他連份工作都找不到,一直窩在房間里擺弄吉他。家裡更有才華的人是瑪麗,她才是真正的音樂家。(假設打鼓也算搞音樂,那就是瑪麗和馬爾科姆。不過西爾維婭覺得馬爾科姆不算,她堅持讓他把鼓放在倉庫里。)在學校總能得歌唱比賽冠軍的人也是瑪麗,客廳里擺滿了她的獎盃和花結。後來蒂姆在視頻網站上發了幾首歌,就獲得了一百萬次點擊,緊接著,一個深夜音樂節目的星探就打電話來了——最後,蒂姆大出風頭。「我要改名字。」他拿到唱片合約時,向家人坦白。「X?」西爾維婭重複了一遍,「X?」「如果我還叫蒂姆,」他說,「那我就始終是從前的我。」「好吧。」她表示理解,但完全無法理解。她並非始終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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