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把他們放在市中心的一個餐館前,然後穿過貧民窟來到斯諾太太家。門前的馬路上流著黃泥湯。我把車停在柏油車道上,停在她那輛白色的舊漫步者後面,然後鎖上車門。

還沒等我敲門,斯諾太太就把門打開了。她凝視我身後的雨,好像後面有人跟著我。

「弗里茨在哪兒?」我說。

「在他的房間里。需要聊什麼儘管問我吧。一直如此,而且永遠如此。」

「他必須自己說話,斯諾太太。」

我經過她身邊,走進廚房,然後打開她兒子的房門。他蹲在鐵床上,手捂住一部分臉。

他是個無助的傻瓜,我不願意這麼做,但必須這麼做。到了審判那天,他將被公開展示在眾人面前。進了監獄,他就是那個被性侵的人,這正是他母親擔心的事。我能感覺到她不安的身體緊跟在我身後。

我對他說:「一個來月前你是不是買過假髮?假髮和假鬍子?」

他把手從臉上拿開。「也許吧。」

「我碰巧知道你這麼做了。」

「那你還問我幹嗎?」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買那些東西。」

「為了讓我的頭髮顯得長一些,為了遮住這個。」他抬起右手的食指,指著結疤的上嘴唇,「女孩不讓我親她們。我只親過一個女孩。」

「瑪蒂?」

「對。她讓我親了她。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差不多十六七年了。我在一本電影雜誌上讀到有假髮這種東西,就去好萊塢買了一整套。我想在日落碼頭泡妞。我想成為一個浪蕩公子。」

「泡到了嗎?」

他沮喪地搖了搖頭。「我只去過一次。她不想讓我有女朋友。」

他的目光越過我落在他母親身上。

「我就是你的女朋友。」她歡快地說,「你是我的男朋友。」她微笑著眨了一下眼,她的眼裡含著淚。

我說:「你的假髮套去哪兒了,弗里茨?」

「不知道。我把它藏在床墊底下了,有人把它拿走了。」

他母親說:「肯定是阿爾伯特·斯威特納乾的。上個禮拜他來過。」

「比上個禮拜早多了。一個來月前就不見了。我只追過一次小妞。」

「你肯定嗎?」我說。

「是的,先生。」

「星期六晚上你沒開車去北嶺,把它戴在阿爾伯特頭上?」

「沒有,先生。」

「星期六早上你拿刀捅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的時候也沒戴著它?」

「我喜歡斯坦利,為什麼要拿刀捅他?」

「因為他在挖他父親的屍體。你不是把他父親也殺了嗎?」

他猛烈地搖著拖把一樣的頭。他的母親說:「別這樣,弗里茨。你會傷到自己。」

他彷彿脖子斷了一樣耷拉著腦袋。過了一會兒,他再次開口:「是我埋的布羅德赫斯特先生,我告訴過你。但我沒殺他,我從來沒殺過人。」

「任何一個人。」斯諾太太說,「你沒殺過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

「我沒殺過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他重複著,「我沒殺過布羅德赫斯特先生,沒殺過斯坦利,也沒殺過——」他抬起頭,「還有一個人是誰?」

「阿爾伯特·斯威特納。」

「我也沒殺過他。」

「也沒。」他母親糾正道。

我轉向她。「讓他自己說,拜託。」

我語氣中的尖銳似乎鼓勵了他。「對。讓我自己說。」

「我只想幫個忙。」她說。

「是啊,當然了。」但他的聲音里似乎有懷疑和質問。雖然他嘴上這麼說,但蹲在床上的他依舊保持著鬼鬼祟祟的姿勢。「我的假髮套呢?」

「肯定被人拿走了。」她說。

「阿爾伯特·斯威特納?」

「可能是阿爾伯特。」

「我不信。我覺得是你拿的。」他說。

「簡直是瘋話。」

他像蝸牛爬牆一樣慢慢地抬起眼睛,然後盯著她的臉。「你把它從床墊下面偷走了。」為了強調這個觀點,他猛地拍了一下身下的床。「我沒瘋!」

「你說的是瘋話。」她說,「我為什麼要拿你的假髮?!」

「因為你不想讓我泡妞。你吃醋了。」

她尖著嗓子撲哧一聲笑了,笑聲里不含任何歡樂的成分。我看著她的臉。那張臉是灰色的,很僵硬,彷彿被凍住了。

「我兒子很激動。他在說蠢話。」

我對弗里茨說:「你為什麼認為是你母親拿走了你的假髮?」

「沒人進來過。只有我們倆。一開始我就知道是誰拿的。」

「你問過她嗎?」

「我不敢問。」

「我兒子從來沒怕過他母親。」她說,「他知道我沒拿那個神聖的發套。一定是阿爾伯特·斯威特納乾的。現在我想起來了,一個月前他來過。」

「一個月前他還在監獄裡,斯諾太太。你把很多責任都推到阿爾伯特身上。」在接下來的沉寂中,我聽見三個人的呼吸聲。我轉向弗里茨。「你告訴過我阿爾伯特讓你把里奧·布羅德赫斯特埋掉。現在這個說法還有效嗎?」

「阿爾伯特在場。」他躊躇著,「他睡在山屋附近的馬廄里。他說槍聲把他驚醒了,他在附近溜達想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我把推土機從院子里開出來後,他幫我挖坑。」

斯諾太太經過我身邊,站在他面前。「是阿爾伯特叫你這麼做的吧?」

「不是。」他說,「是你。你說是瑪蒂叫我這麼做的。」

「是瑪蒂殺死了布羅德赫斯特先生?」我說。

「不知道。當時我不在場。母親半夜把我叫醒,說我得挖個坑把他埋起來,要不然瑪蒂就會被送進毒氣室。」他環顧著狹窄的房間,似乎正身處一間毒氣室,頭頂的硬球馬上就要掉下來。「她告訴我,如果有人問我,就把責任推到阿爾伯特身上。」

「你這個瘋狂的笨蛋。」他母親說,「如果你繼續說謊,我就離開你,讓你一個人過。他們會把你關進監獄或者精神病院。」

我想,那裡可能是他們倆的歸宿。我說:「別聽她嚇唬你,弗里茨。你不會被關進監獄的,因為那是她叫你乾的。」

「不像話!」她喊道,「你是在攛掇他和我作對。」

「也許時間到了,斯諾太太。你一直在利用你兒子做替罪羊,卻口口聲聲說是在照顧他。」

「除了我還有誰能照顧他?」她的語氣粗魯悲哀。

「陌生人會對他更好。」我轉向他,「星期六早上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借走鎬和鐵鍬以後發生了什麼事?」

「他借了鎬和鐵鍬。」他重複道,「我很緊張,就沿著小路過去看他們在上面幹什麼。斯坦利正在挖那塊埋他父親的地。」

「你做了什麼?」

「我下山回到房子里給她打電話。」

他潮濕的綠眼睛盯著他母親。她本來想發「噓」聲,但兩片嘴唇之間的距離太近變成了「嘶」聲。我的聲音蓋過了這個噪音。

「那禮拜六晚上呢,弗里茨?你開車去北嶺了嗎?」

「沒有,先生。我在床上躺了一個晚上。」

「當時你母親在哪兒?」

「不知道。阿爾伯特打過電話以後她就給了我一片安眠藥。只要晚上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裡,她就會給我吃安眠藥。」

「禮拜六晚上阿爾伯特給這裡打過電話?」

「是的,先生。我接的電話,但他想找她談。」

「談什麼?」

「談錢。她說她沒錢。」

「閉嘴!」

斯諾太太揮舞拳頭嚇唬她的兒子。儘管他比她高大、年輕,可能也比她強壯,但他嚇得趕緊爬開,縮在角落裡哭泣。

我抓住斯諾太太的胳膊,她的肌肉綳得緊緊的,身子在顫抖。我把她拉進廚房,把那個快要崩潰的男人關在門外。她靠在水槽邊的檯面上發抖,好像屋子裡有多冷似的。

「是你殺死了里奧·布羅德赫斯特,對不對?」

斯諾太太沒有回答我。她似乎被一種捆住她舌頭的可怕的尷尬搞得不知所措。

「那天晚上伊麗莎白·布羅德赫斯特和斯坦利上山的時候,你沒在房子里待著。你也跟著他們去了,當你發現里奧躺在那裡不省人事的時候,你就把他捅死了。接著,你回來告訴你兒子把他和汽車一起埋掉。

「可惜,阿爾伯特·斯威特納知道屍體埋在哪裡,並最終回到這裡,希望把這個消息換成錢。當斯坦利禮拜六晚上沒能拿錢出現時,阿爾伯特給你打了電話,想多從你這裡要點錢。於是,你開車去北嶺殺了他。」

「我怎麼能殺死他呢,他那麼高大強壯?」

「你找到他的時候,他可能已經喝得爛醉了。他從來沒想到你會給他帶來危險。斯坦利也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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