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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把我拉到北嶺,要了我五十塊錢,而且是預付,因為我的車停在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家的車庫裡了。司機本想和我聊天,但我婉拒了他,補了一個小時的覺。

下文圖拉高速公路時,我被頭疼弄醒。我告訴司機把車停在一個公共付費電話亭前。我撥了萊斯特·克蘭戴爾的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似乎被嚴格控制的女人的聲音。「這裡是克蘭戴爾家。」

「克蘭戴爾先生在家嗎?」

「恐怕不在。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在哪兒?」

「去碼頭了。」

「他在找蘇珊?」

她的語氣變得沒那麼正式了。「對。你是萊斯特的朋友?」

「不是。不過,我見過你女兒。她不在洛杉磯。我可以過去和你談談嗎,克蘭戴爾太太?」

「不知道。你是警察?」

我亮明了身份,又告訴了她我的名字,她把地址給了我。此時我在通往日落大道的一條街上。

計程車下了高速公路,上了一條輔路,把我帶到北嶺。我有布羅德赫斯特家車庫的鑰匙。在我用鑰匙開門確保車還在裡面時,我讓司機在外面等著我。車還在,我啟動了車,把它開到街上,把司機打發走了。

這是我第二次來到這棟房子後面,這次我看得更仔細了。葡萄架那邊的鄰居家亮著燈。我發現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家的後門開了一道縫。我把門推開,打開廚房的燈。

門鎖周圍的木頭明顯有被撬過的痕迹。我忽然想到干這件事的人可能還在裡面。我不想和他不期而遇。其實,夜賊往往無意殺人,但萬一與沉浸在黑暗的幻想中的他們不期而遇,有時他們也會殺人。

我關上廚房的燈,等待。房子里很安靜。站在外面的我聽見計程車剛下來的那條主幹道發出脈衝般的嗡嗡聲。

隔壁那家的電視正在播晚間新聞。雖然有這些正常的響動,但我還是感覺到一陣近乎噁心的焦慮。走進門廳時,這種感覺愈發強烈了。

或許是我嗅出了,要不就是感覺到了那個人在書房裡。不管怎麼說,當我把燈打開時,只見他躺在那張破書桌前,咧著嘴朝我笑,就像圓滿完成了最後一個把戲的魔術師。

我沒一下子認出他是誰。只見他滿臉的黑鬍子,頭髮很長,也是黑色的,發線異常低,遮住了部分前額。走近了看我才發現他戴了一頂不太合適的假髮。鬍子也是假的。

假髮下面是一張死人的臉,這個自稱阿爾的人曾來這裡要過一千塊錢。他來的次數太多了。他的胸前濕了一大片,襯衫上有厚厚一層血,襯衫下面有刺傷,渾身散發著威士忌味。

廉價黑西服的內胸袋上縫著舊金山一家百貨公司的商標。這個口袋是空的,其餘口袋也是空的。我把他抬起來摸他的屁兜。什麼都沒有。

我在筆記本上找到他給我的那個地址:托潘加峽谷下面的太平洋沿海公路,明星汽車旅館。我又看了一下那個顯然被他撬過的翻蓋書桌。鎖周圍的木頭裂開了,翻蓋部分半開著。

抽屜上了鎖,我不能把它硬拉開,但我在文件架上發現了一個年輕男子和一個年輕女子的照片,乍一看兩個人長得很像。照片上還別著一張紙,紙上有一行列印的標題:「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備忘錄。」

有人,可能是斯坦利,這個人用不流暢的字體在上面寫道:「你見過這對男女嗎?據目擊者描述,他們於一九五五年七月初離開聖特雷莎,開車(紅色的保時捷,加州車牌號:XUJ251)去了舊金山。他們在舊金山停留了兩個晚上,而後於七月六日乘坐英國客輪斯旺西城堡號經由溫哥華去了檀香山。知道他們下落並願意提供信息者將獲得一千美元的酬金。」

我又看了一眼照片。女孩一頭黑髮,正抬起大大的黑眼睛,似乎朦朧地望著老照片外的某處。她的相貌特徵有點像鷹,很敏感,除了激情四射的厚嘴唇。

我想那個男人就是布羅德赫斯特上尉。他的表情沒有那麼坦率,稜角分明的臉上嵌著一雙冷酷睇視的眼。當我將兩人進行對比時發現,認為他們長得相像是很膚淺的想法。他無畏地瞪視,將真實的他隱藏起來,但據我猜測,他是個索取者,而那個女人是給予者。

我轉向文件櫃。最上面那個抽屜被人強行撬開後已經關不嚴了。抽屜里塞滿了信件,用馬尼拉間隔器碼放得整整齊齊。郵戳是在過去的六年間蓋上去的。

我挑出比較近期的一封信,寄信地址是:中央大街九二○號聖特雷莎旅行社。

親愛的布羅德赫斯特先生(列印的信):

根據您的要求,我們已經查過檔案,並確認您的父親里奧·布羅德赫斯特先生預訂了一九五五年七月六日(左右)從舊金山航向檀香山(經由溫哥華)的斯旺西城堡號的雙人船票。票錢已付,但無法確認是否使用過。斯旺西城堡號的登記國籍已經轉為利比亞。一九五五年的船主下落不明。如需進一步調查請告知。

您忠誠的哈維·諾博,旅行社所有者

接著,我看到一封時間更早的信,信是手寫在聖特雷莎某教堂的信紙上的,簽名人是一個叫勞威爾·萊斯特曼的神父。

親愛的斯坦利:

你的父親里奧·布羅德赫斯特曾是我所管轄的教區的居民。他偶爾參加周日禮拜會,你也許記得,但我必須承認,我根本不了解他。我相信錯在我,也在他。他給人的印象是個運動員,積極享受生活,而且精力充沛。毫無疑問,在你的記憶中他也是這個樣子。

我是否可以充滿善意和同情地建議你能滿足於對他的回憶,不要不顧我的勸告繼續追查下去。你父親離開你和你的母親,原因為何是你我都無法揣測的。心有它的理由,而理由是未知的。我認為兒子過分探究父親的生活是不明智的。誰不會犯錯呢?

關注你自己的生活吧,斯坦利。最近你擔起了婚姻的責任,我很開心為你們主持了婚禮,這是值得記住的好事。你的妻子是個漂亮可愛的姑娘,顯然,她更值得你活下去。你不該把興趣放在你在信中所說的那些過去的激情上。過去的已經過去,對我們而言沒有太多意義,無論好壞,到最後,我們都會解脫。我們必須尋求並接受解脫,學會放手。

至於你在信中提到的婚姻問題,相信我,這不是什麼稀罕事。但我更願意和你面談,而不是把我可憐的想法寫在紙上。那麼,我們改日見面吧。

我低頭看了一眼死者,又想到山上的那個死人。萊斯特曼神父給了斯坦利一個很好的忠告,但他沒有接受。我的心中不禁升起尷尬和悔恨之情。並不全是為斯坦利難過,儘管這種情緒也包含在內。

我同時意識到必須報警。我沒碰書房裡的電話,而是回到廚房。剛一開燈我就發現棕色的空威士忌酒瓶和其他盤子堆放在水槽里。

我給洛杉磯警察局的山谷總部打了電話,報告這裡發生了一起謀殺案。在警察趕來前的九到十分鐘內,我走了半個街區,找到了阿爾的那輛大眾車,車是鎖著的。在最後一刻,在我已經聽到警笛長鳴的時候,忽然想起我那輛車沒熄火,於是走進車庫,關掉了引擎。

我在汽車的後備廂里放了一頂便帽,用它來遮蓋受傷的頭部。我在門口碰到了巡邏車。隔壁的人出來看了我們一眼,一句話沒說又進去了。

我把警察從後門帶進去,給他們指了一下撬鎖的痕迹。接著,又帶他們去看了死者,並簡要地告訴他們我是怎麼碰巧看到他的。他們做了筆記,打電話叫重案組,並禮貌地建議我留下來。

我把整件事的詳情告訴了一個叫阿爾尼·施普斯塔德的探長,我在他做好萊塢分區刑偵警長時就認識他。阿爾尼是個面色紅潤的瑞典人,他那雙機敏的眼睛就像他帶來的攝影師手中的照相機一樣,能把書房裡所有的細節精確地記錄下來。

他們給死者拍了照片,戴假髮套、假鬍子的照片和沒戴假髮套、假鬍子的照片。接著,他們把他小心地滾到擔架上抬了出去。

阿爾尼徘徊不去。「這麼說,你認為他來這兒是為了錢?」

「肯定是這樣。」

「但他得到的結果不一樣。那個答應給錢的人也死了。」他拿起我先前給他看過的斯坦利的備忘錄,大聲念道:「『你見過這對男女嗎?』就是為了這個?」

「可能吧。」

「你說他來的時候為什麼要喬裝打扮?」

「我能想出一兩個可能的原因。警方肯定正在通緝他。我敢打賭他是通緝犯。」

阿爾尼點頭表示同意。「等我回去查一下他的資料。不過,還有一種可能性。」

「什麼?」

「他穿這身行頭可能只是為了好玩。很多行為放蕩的人打鵪鶉的時候都會戴長假髮。這個人可能打算拿了錢以後去城裡逍遙一個晚上。」

我不得不承認這種想法確實有它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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