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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叫峽谷山莊的居民區差不多已經被清空了。幾名面露不屑之色的男子正拿著水管站在屋頂上。

兩條路在峽谷口交匯,布羅德赫斯特太太選擇向右轉。這裡的社區風格突變。幾個非洲裔和墨西哥裔的孩子站在路邊目送我們離去,彷彿開過來的是某個外國權貴的車隊。

斯諾太太住在一座灰泥房裡,房子的年頭好像不短了。這條街上全是這種灰泥房,在開花的藍花楹的點綴下,這條街看上去很美。我、凱爾西和布羅德赫斯特太太向門口走去。簡留在賓士車裡。

「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說。

斯諾太太是個行動敏捷、頭髮花白的老婦人,穿了一件頗為講究的黑外套,似乎為此精心打扮了一番。她那副無框眼鏡後面的眼睛是深色的,因焦慮而冷酷。

「布羅德赫斯特太太!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她急匆匆地說著,似乎不想知道答案,「見到您真高興。快請進吧。」

推開門就是簡陋的客廳,我們邁步走了進去。布羅德赫斯特太太把我和凱爾西介紹給她。然而,斯諾太太驚恐的眼睛拒絕看我們,抗拒我們在場的事實。看來只能交給布羅德赫斯特太太處理了。

「您想喝點什麼,布羅德赫斯特太太?一杯好茶?」

「不用,謝謝。弗里茨在哪兒?」

「在他的房間里。這個可憐的孩子身體不太舒服。」

「他不是孩子。」布羅德赫斯特太太說。

他的母親糾正道。「情緒上是。醫生說他情緒上不成熟。」

她迅速地瞄了一眼我和凱爾西,看我們是否聽明白了。我感覺到一種精神上的逃避。

「把他叫過來。」布羅德赫斯特太太說。

「現在他還不能見人。他很心煩。」

「為了什麼事?」

「大火。他一直很怕火。」她又用探尋的目光掃了一眼我和凱爾西,「這兩位先生是警察嗎?」

「差不多。」我說,「我是偵探。凱爾西先生是林業局派來調查火災原因的。」

「明白了。」她小小的身體似乎變得更小了,與此同時,也愈發密實沉重。「我不知道弗雷德里克有什麼麻煩,但我可以向你們保證,那不該由他負責。」

「他有什麼麻煩?」

「你們應該知道吧,不然就不會到這兒來了。我不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他有麻煩?」

「我照顧了他三十五年。」她把目光轉向內心,似乎在回憶這三十五年來的每一年,以及她兒子闖下的每一個禍。

布羅德赫斯特太太站起身。「我們是在浪費時間。如果你不把他從房間里叫出來,我們就去他的房間找他談。我想知道我的孫子在哪兒。」

「您的孫子?」小個子女人露出驚駭的表情,「羅納德出了什麼事?」

「失蹤了。還有,斯坦利死了。有人用我的鐵鍬把他埋了。」

斯諾太太把手指塞進嘴裡。一枚金的結婚戒指像傷疤一樣嵌進肉里。

「埋在花園裡了?」

「不是。峽谷頂部。」

「您認為是弗雷德里克乾的?」

「我不知道。」

我說:「我們希望您的兒子可以幫助我們。」

「我明白了。」令人驚訝的是,她的臉一下子亮了起來,就像停電前的那道光。「讓我去問他吧。他不怕我,我能從他那兒問出更多的東西。」

布羅德赫斯特太太搖了搖頭,向通往後院的那扇門走去。斯諾太太從椅子上跳下來攔住她。斯諾太太擋住門口,向她發起連珠炮。

「別去他的房間,求求您。房間還沒打掃,弗雷德里克也不成樣子。他的狀態糟透了。」

布羅德赫斯特太太嗓音低沉。「斯坦利也是。我們所有人都是。」

攔到第二次還是第三次的時候,她失去平衡,側歪了一下。她的嘴咧開半邊,似乎想讓人注意某個神秘的玩笑。如水銀般善變的斯諾太太立刻來到她身邊,抓住她的一隻胳膊,把她扶到搖椅上坐下。

「您的身體很虛弱。」她說,「如果您說的都是真的,我就不奇怪了。我去給您拿杯水來,還是您想喝茶?」

她的關心似乎是發自真心的。但我懷疑她有可能是擅長拖延術的大師。如果我們陪她一起玩下去,可能要耗上一個星期。

我推門進了廚房,大聲喊她兒子的名字。遠處一扇朝向廚房的門裡傳出一個模糊的聲音。我敲了敲門,接著推開門向里看。房間里散發出一股甜甜的、腐敗的氣味。

我先是看見一道道狹長的光柱從百葉窗的縫隙里瀉進來。光線戳進房間,彷彿魔術師用劍刺一個籃子,向觀眾展示他的同伴已經消失。似乎真想消失的園丁蜷縮在鐵床的一角,蹲坐在那兒。

「不好意思打擾你一下,弗里茨。」

「沒關係。」他的聲音很絕望。

我坐在床腳面對他。「是你把鐵鍬和鎬拿到峽谷去的嗎?」

「拿到峽谷?」他問。

「拿到山屋。是你拿過去的嗎,弗里茨?」

他考慮了一下怎麼回答,最後說:「不是。」

「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知道。」然而他的目光從我身上移走了。他不善於撒謊。

動起來像影子一般輕柔的凱爾西出現在門口。他的大臉毫無表情,他在等待。

「今天早上有人用鐵鍬和鎬,」我說,「把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埋了。如果你知道是誰拿了鐵鍬和鎬,很可能你也知道是誰殺死了斯坦利。」

他猛烈地搖頭,搖得臉都模糊了。「是他自己拿的,他來取鑰匙的時候。他把那兩樣東西放進敞篷車的後備廂里。」

「你說的是真的嗎,弗里茨?」

「如果撒謊,我不得好死。」他用手在胸前畫了一個十字。

「你為什麼不把鐵鍬和鎬的事早告訴我們呢?」

「他不讓我說出去。」

「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讓你別說出去?」

「是的,先生。」他點頭的幅度很大,「他給了我一塊錢,讓我發誓不要說出去。」

「他說為什麼了嗎?」

「沒有這個必要。他怕他母親。她不喜歡別人碰她的園藝工具。」

「他有沒有告訴你用這些工具幹什麼?」

「他說要挖個坑把箭頭埋起來。」

「你相信他的話嗎?」

「相信,先生。」

「然後他就開車上山了?」

「是的,先生。」

「帶著那個金髮女孩和小男孩?」

「是的,先生。」

「那個女孩對你說什麼了嗎?」

「沒有,先生。那個時候沒說。」

「『那個時候』是什麼意思?別的時候她和你說話了?」

「沒有,先生。她從來沒和我說過話。」

然而,他又把目光移開了。他凝視著從百葉窗的縫隙里投進來的一束束光,好像它們真的是從一個理性世界來這裡打聽他下落的探子。

「你後來見到她是在什麼時候,弗里茨?」

他沉默了片刻。他的眼睛是這個房間里唯一的活物。他的母親出現在門口,站在凱爾西身後。

「你沒有權利進來。」她對我說,「你正在侵犯他的合法權益,他所說的一切都不能用來反對他。況且,他精神不正常,我可以用醫療事實對此反覆加以證明。」

「您是在假設他做了什麼錯事嗎,斯諾太太?」我說。

「你是說他沒有?」

「據我所知沒有。請走開,讓我和他單獨說說話。他是非常重要的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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