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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布羅德赫斯特跟著我走進房間。「至少他沒和她睡在一起。」

「你丈夫睡在哪兒了?」

「書房裡。」

她帶我去看一樓的那個小房間。房間里有幾個書架,一張蓋子合上的翻蓋書桌,還有一張沒有恢複原狀的沙發床,床頭立著一個紀念碑似的灰色的鐵檔案櫃。我轉向這個女人。

「斯坦利經常睡在這裡嗎?」

「你問了很多私人問題。」

「你會習慣的。他肯定經常睡在這裡。」

她變了臉色。「晚上他要整理檔案。他不想打攪我。」

我拉了一下文件櫃最上面的那個抽屜。抽屜上了鎖。

「這裡裝的是什麼檔案?」

「他父親的檔案。」她說。

「他父親的檔案?」

「斯坦利保存了一份有關他父親的檔案——他能查到的所有關於他的資料,其實資料並不多。還有所有的錯誤線索——為了找到他父親,他向幾十個人當面詢問過,或者給他們寫過信。這兩年這已經成了他的主業。」她苦笑道,「至少我知道他晚上在哪兒。」

「他父親是什麼樣的人?」

「我也說不清楚。很奇怪,別看資料這麼多,可是——」她敲著檔案柜上的金屬邊框。「斯坦利根本不談他。對於這個話題,他長時間保持沉默。他母親沉默的時間更長。不過,我知道太平洋戰爭時期他曾是步兵上尉。斯坦利有一張他父親穿軍裝的照片。他是個美男子,臉上掛著迷人的笑容。」

我環顧了一圈膠合板裝飾的牆壁。空空的牆上只掛了一張日曆,上面的日期還停留在六月份。

「他把他父親的照片放在哪兒了?」

「有機玻璃盒裡,這樣就不會破損。」

「照片為什麼會破損?」

「拿給別人看。他還保留著幾張他父親打網球、打馬球和開遊艇的照片。」

「我猜他父親有很多錢?」

「相當有錢。至少布羅德赫斯特太太很有錢。」

「她的丈夫會為了一個女人拋家舍業?」

「我聽說是。」

「那個女人是誰?」

「不知道。斯坦利和他母親從來不談這個話題。我只知道布羅德赫斯特先生和那個女人跑到舊金山去了。六月份,我和斯坦利在舊金山住了兩個星期。斯坦利拿著他的照片到處走。在放棄這個想法之前,他幾乎走遍了舊金山市中心的大街小巷。我費了好大工夫才說服他和我們回去。他想辭掉工作,繼續去灣區找他的父親。」

「假設他找到了父親會怎麼樣?」

「不知道。我想,斯坦利也不知道。」

「你說他父親是在他十一二歲的時候離開的。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斯坦利今年二十七歲。十五年前。」

「如果他辭掉工作能負擔得起生活嗎?」

「負擔不起。我們欠了他母親還有其他人一大筆錢。他變得很沒有責任感,我只能勸他別辭職。」她沉默了片刻,看著空空的四壁,還有那張幾個月沒翻頁的掛曆。

我說:「你有檔案櫃的鑰匙嗎?」

「沒有。只有一把鑰匙,在斯坦利手裡。他把翻蓋書桌也鎖上了。他不想讓我看他的信。」

「你認為他和那個女孩通信嗎?」

「不知道。他的信來自全國各地。我從來不看他的信。」

「她叫什麼名字,你知道嗎?」

「她說她叫蘇,至少她是這麼和羅尼說的。」

「我想看一眼那輛賓士車的行駛證。你有車庫的鑰匙嗎?」

「有。放在廚房裡了。」

我跟著她回到廚房。她打開一個碗櫃,從釘子上摘下那把鑰匙。我用這把鑰匙打開了車庫的門。賓士車的鑰匙還掛在上面。我沒找到行駛證,但在儀錶板後面發現了一張皺皺巴巴的抬頭寫著「聖特雷莎新月街十號羅傑·阿米斯泰德先生」的車險發票。我把那個人的姓名和住址抄寫在黑色的筆記本上,然後從車裡鑽了出來。

「發現什麼了沒有?」簡說。

我把打開的筆記本給她看。「你認識羅傑·阿米斯泰德嗎?」

「不認識。不過,新月街是個好地段。」

「那輛賓士車價格不菲。看來,斯坦利的老同學是個有錢人,要麼車就是她偷來的。」

簡急忙伸出一隻手制止我。「請不要大聲說話。」她似乎知道葡萄藤那邊有人在偷聽,「他編的故事很荒唐。她不可能是他的老同學。我跟你說過,她至少比他小六七歲。而且,他在聖特雷莎讀的是私立男校。」

我再次翻開筆記本。「給我描述一下她的樣子。」

「蘇是個漂亮的女孩,金色的頭髮,個頭和我差不多,五英尺六英寸。身材很好。體重大約是一百一十五磅。眼睛是藍色的。眼睛是她的五官中最漂亮的地方,真的,也是最奇怪的地方。」

「奇怪在哪裡?」

「我讀不懂它們。」她說,「說不清她是絕對的天真,還是絕對的冷酷、沒有道德原則。而且,這不是我事後才有的想法,這是她和斯坦利剛進門時我的第一反應。」

「他有沒有告訴你為什麼帶她回家?」

「他說她需要吃點東西,找個地方休息,希望我給她做頓飯吃。我給她做了。但她幾乎什麼也沒吃,只喝了幾口豌豆湯。」

「她話多嗎?」

「跟我的話不多。她和羅尼聊了。」

「聊什麼了?」

「都是些廢話,真的。她給他講了一個很瘋狂的故事,說一個小女孩整晚被單獨留在一個山上的小屋裡。她的父母被魔鬼殺死了,小女孩被一隻神鷹一樣的大鳥馱走了。她說這是發生在她身上的真事,當時她和羅尼一般大。她問我兒子希不希望這種事發生在自己身上。當然,這只是幻想,但裡面有醜陋的東西,她試圖把她的歇斯底里宣洩在羅尼身上。」

「羅尼聽了以後什麼反應?害怕了嗎?」

「沒有。他有點被她迷住了。可是我沒有。我打斷他們的談話,讓他回屋去。」

「你把羅尼帶走了,她沒說什麼嗎?」

「沒直說。但這也是在傳遞某種信息,不是嗎?我當時嚇壞了。我應該採取行動,立刻把她攆走。」她抬頭望天,空中飄滿灰塵。「我想,她也害怕了,我明白她在想什麼。當然,我很心煩。斯坦利的做法很反常,把她帶回家就像帶回來一個娃娃新娘。我意識到我的生活將發生改變,但我無能為力。」

「已經改變一段時間了,不是嗎?從六月份開始。」

她將好似黯淡夜空的目光低垂。「我們是在六月份去的舊金山。你為什麼說是六月?」

「你丈夫最後一次撕書房裡的掛曆是在六月份。」

一輛車轟鳴著停在門口。有個男子出現在房子的一隅。皺巴巴的黑外套里包裹著局促不安的身體。他的臉很長,面色蒼白,眼皮上有疤。

他從車道那邊向我們走過來。「斯坦利·布羅德赫斯特在家嗎?」

「恐怕不在。」簡有些心神不安。

「也許您就是布羅德赫斯特太太?」這個人故意表現得很有禮貌,但語氣里暗藏挑釁。

「是的,我就是布羅德赫斯特太太。」

「您預計他什麼時候能回來?」

「我真的不知道。」

「您應該知道大致的時間吧。」

「恐怕不知道。」

「你不知道,誰知道?」

聽他的口氣好像是來找麻煩的。我向前邁了一步,橫在他和簡中間。

「這個周末布羅德赫斯特出城了。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那個人並沒有馬上回答我,而是露出強烈而平靜的憤怒。他揚手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他的臉頰上立刻現出四條紅得發燙的手指印。

「我是誰是我自己的事。」他說,「我來要我的錢。你最好跟他聯繫上,把我的話轉告給他。你就說,今天晚上我要炸了這個地方,把我的錢拿走。」

「你說的是什麼錢?」

「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你給傳個話就行了。如果今天晚上能拿到錢,我希望是個千位的整數。不然,我就把這個地方炸到天上去。你告訴他。」

他冰冷的眼不相信他的嘴正在說的話。我猜他坐過牢,在監獄裡待得面色蒼白,光天化日之下顯得如此局促不安。他的身體緊靠著牆,似乎需要什麼東西來控制自己。

「我丈夫沒那種錢。」

「他母親有。」

「你對他母親了解多少?」簡把聲音壓得很低。

「我碰巧知道他母親腰纏萬貫。他說他今天管她要錢,今天晚上給我。」

我說:「你來得有點早吧?」

「早來有早來的好處,不然我怎麼知道他出城去了呢。」

「他從你那裡買過什麼東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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